我妈的梦(第15/17页)
“艾尔娜的神经病肯定传染给我了,”她说,“我真是早该看出来的呀。”
她看着吉尔,好像打算吩咐她去找件外套穿在挂脖衣外面。旋即她想起自己曾对她粗鲁地吼叫,现在看来那是毫无道理的,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她甚至没试着告诉她妈艾尔娜并没生娃娃。不过她低声对尚茨夫人抱怨道:“好啦,这一准能引出本世纪最大的谣言了。”
“真高兴没发生什么可怕的事,”科克汉姆夫人说,“我差点以为艾尔娜把娃娃弄死了。艾尔莎,你可千万不能责备你妹妹哟。”
“不会的,妈妈,”艾尔莎说,“我们到厨房坐坐吧。”
厨房里有瓶冲好的奶,按理我今天早上早些时候就该要求喝它了。吉尔给它加热,自始至终把我抱在她的臂弯里。
她一进厨房,就搜寻起那把刀,惊奇地发现它不见了。不过,她看到台面上那丁点粉末—或者至少以为她能看到。她用闲着的那只手抹了一下台面,这才拧开水龙头,接水热奶。
尚茨夫人忙着煮咖啡。快好的时候,她把消毒器放到炉子上,洗了昨天的奶瓶。她得体、麻利地忙活着,设法掩盖住一个事实:这整场崩溃和混乱的情感中,有什么东西令她不安。
“我猜想艾尔娜确实对宝宝有点着魔啊,”她评价道,“这种事迟早会发生。”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从炉边转身对着丈夫和艾尔莎,恰好撞上尚茨医生正把艾尔莎捂着脑袋的两只手拉下来。他抽回自己的手,抽得过于迅速、过于心虚了。若非如此,他没准还比较像是在做出正常的安慰。就像医生应该做的那样。
“你知道吗,艾尔莎,我觉得你妈也该躺下,”尚茨夫人沉思着,若无其事地说,“我想我得去安慰安慰她。如果她能睡着,这一切都会从她脑海里被忘掉。要是我们运气够好的话,也会从艾尔娜的脑袋里消失呢。”
科克汉姆夫人几乎刚进厨房又踱了出去。尚茨夫人发现她在起居室里守着艾尔娜,摆弄被子,确保她盖得好好的。科克汉姆夫人不想躺下。她想要人家给她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知道自己的理解不大靠谱。她也想人们像过去那样和她说话,而不是用现在这种格外温和、充满怜悯的口气。不过,出于习惯的礼貌,以及因为明白她在这家里的权力已经不值一提,她还是由着尚茨夫人领她上楼了。
吉尔正在读调制宝宝奶粉的说明。它印在玉米糖浆罐头的侧面。她听到上楼的脚步声,想到有件事最好趁着来得及赶紧去做。她把我抱到起居室,放在一把椅子上。
“好喽,”她轻声吩咐,“你好好待着哦。”
她跪下来,探出胳膊,轻轻把小提琴从它的藏身之处拖出。她找到它的盖子和盒子,把它收好。我一直乖乖的—我还不大会翻身呢—而且一声都没哭。
尚茨医生和艾尔莎单独留在厨房里。他们并没抓住这个机会拥抱,只是互相凝视。彼此心意相通,既没有承诺,也没有绝望。
艾尔娜承认她没摸我的脉搏。此外她从没说过我是冰凉的。她说我摸上去僵硬僵硬的。然后她又说不是僵硬,而是沉甸甸的。那样沉甸甸的,她说,以至于她立刻觉得我不可能还活着。就是那么一团,一种死去的重量。
我觉得这有点道理。我不相信我是死了,或者死里逃生,不过我确实相信我当时魂飞天外,或许能回来,也有可能就回不来了。我觉得结果是悬而未决的,意志起了很大作用。我的意思是,就看我是想朝这头走,还是往那头去了。
而艾尔娜的爱(那当然是我有生以来接收到的最全心全意的爱了)并没有决定我的命运。她的哭喊和把我紧搂进她的身体都没起作用,并没能最终说服我。因为我要的不是艾尔娜。(我难道已经知道—我莫非真的知道到头来对我起最大作用的并不是艾尔娜吗?)我要的是吉尔。我不得不索要吉尔,索要我能从她那里得到的东西,即使那看起来并不怎么让人满意。
对我而言,似乎只有在那时,我才变成了女性。我知道这事在我出生之前很久就注定了,所有其他人在我生命刚开始时就对它一清二楚,可我相信只有在我决定醒来,在我放弃与妈妈的抗争(想必是场不逼得她全面投降就不会罢休的抗争)的那一刻,以及我事实上选择了生存而非胜利(所谓胜利也就是死去)的那一刻,我才拥有了我的女性身份。
在某种意义上,吉尔也因此获得了她的女性身份。她清醒了,感天谢地地,想都不敢想她刚刚逃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她开始爱我了,因为如果不爱的话,就意味着灭顶之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