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留下(第11/12页)
她没戴手表,杰弗里也没有。屋里当然也没钟。她觉得天还早—已经很热了,但根据光线判断,时候尚早。商店可能还没开门,不过总有个别地方她能买到咖啡吧。
杰弗里翻了个身。想必被她弄醒了,旋即又睡着。
他们将要有一间卧室。一间厨房,一个地址。他会去上班。她会去自助洗衣店。没准她也会去工作。卖东西、当女招待、教学生。她懂法语和拉丁语—美国高中教法语和拉丁语吗?不是美国人,也可以找到工作吗?杰弗里就不是嘛。
她没带钥匙。回来时要想进门,就必须叫醒他了。没有写便条的笔,纸也没有。
天色还早。汽车旅馆位于小镇北端的公路边,挨着大桥。还没有车子出现。她在棉白杨树下没精打采地走了很久,才有一辆不知什么车轰隆轰隆开上大桥—尽管昨晚桥上的交通一直到夜深时分还频频晃动他们的床。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一辆卡车。不过不光是卡车哟—有一个庞大的、凄惨的事实扑面而来。它并非来自别处—它一直就潜伏着,自打她醒来就开始残忍地轻推她,或者甚至整个夜里都不曾放过她。
卡特琳和玛拉。
昨晚在电话里,在用一种如此淡漠、平静,几乎是欣然的声调说话之后—仿佛他因为自己不曾流露出震惊,没有反对也没有哀求而自豪着—布莱恩突然炸开了。他带着轻蔑和狂怒,不再在乎是否被人听见,质问道:“好哇—那小孩怎么说?”
抵着鲍玲的听筒颤抖起来。
她说:“我们商量一下……”但他似乎充耳不闻。
“孩子们,”他说,用同样颤抖、仇恨的声音。将“小孩”这个词换成了“孩子们”,就像用一块厚板对她猛地一击—一种沉重、正式、正当的威胁。
“孩子们留下。”布莱恩说。“鲍玲,你听到我的话没有?”
“不要。”鲍玲说。“是的,我听到了,但是……”
“就这样。你听着。记住。孩子们留下。”
这是他唯一的办法。好让她看清自己在做什么,在终结什么,并且要是她不知回头,那就这么惩罚她。没人会谴责他。她可以哄骗,可以讨价还价,也肯定可以委曲求全,但这话像一颗冰冷滚圆的石头卡在她喉咙口,像一颗炮弹。它会一直卡在那里,除非她完全改变主意—孩子们留下。
他们的汽车—她和布莱恩的—仍停在汽车旅馆的停车场上。今天布莱恩会让他爸或他妈开车送他来开走它。她口袋里装着钥匙。车有备用钥匙—他肯定会带上。她打开车门,把她的钥匙丢在驾驶座上,从门里扭上锁,关上。
现在她无法回头了。她无法钻进汽车,开回去,承认自己发了疯。要是她那样做,他会原谅她,但永远不会忘掉这事,她也不会。不过他们会过下去,就像大家一样。
她走出停车场,沿人行道走进镇子
玛拉压在她胯部的重量,就在昨天。卡特琳踩在地板上的脚印。
宝、宝。
要回到她们身边,她并不需要钥匙,并不需要那车。她可以在公路上请求搭车。屈服、屈服,千方百计回到她们身边,她怎么会做不到?
像一具行尸走肉。
一个流体一般的选择,对奇幻未来的选择,被倾倒上地面,瞬间凝固了。呀,它已凝结成形,不容变更。
这是一种锐痛。它会变成慢性病。慢性意味着它将挥之不去,不过不一定会频频发作。也意味着你不会因它而死。你没法摆脱它,但也不至于送命。你不会每分钟都感觉到它,但不可能一连好多天都免遭它打搅。你会学会一些伎俩去掩盖或驱逐这种痛,避免彻底毁掉你当初不惜承受它来换取的东西。这不是他的错。他仍是一个无辜者,或者一个野蛮人,他并不知道世上有这样一种经久不衰的痛。告诉你自己,你不管怎样都会失去她们。她们会长大呀。对一个母亲而言,这种私下的、有点荒唐的孤寂是迟早的事。她们会忘记现在,会以这种那种方式断开与你的关系。再不然她们会一直缠着你,直到你发愁不知如何打发她们,就像布莱恩那样。
不过仍旧,是那样的痛啊。忍下去,习惯它,直到它成为一段令她悲哀的过去,而不是任何可能的现实。
她的孩子们都长大了。她们并不恨她—因为她的离开,或者不回来—她们也不原谅她。或许她们反正不会原谅她的,不过本可以因为别的原因。
卡特琳对于度假小屋里的夏天隐隐有一点回忆,玛拉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天,卡特琳跟鲍玲提到它,称之为“奶奶爷爷住过的那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