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余收割者(第7/12页)
前方不像会有房子,不过透过树枝的缝隙,可以看到竖着一个谷仓框架,四壁全无,只剩光秃秃的柱子,屋顶倒是在的,朝一侧歪倒,像顶怪帽子。似乎还有一些零落的器械、旧汽车或者旧卡车散布在谷仓四周开着花的杂草海洋里。伊芙没什么雅兴打量它们—她忙着在颠簸的车道上控制住汽车。前方的绿卡车已经不见—开走多远了呢?接着,她看到小巷拐弯了。它果然拐了个弯,他们开出松树浓荫,突然进入朗朗日光中。依然是海水泡沫般的野胡萝卜花,依然是四处散落的大块废铜烂铁。一侧有一道高高的野灌木篱笆,后头终于出现了房子。一幢大房子,黄灰色砖的两层楼,上加一层木阁楼,窗子上填着肮脏的泡沫塑料。楼下有扇窗户里面贴着铝箔,发出反光。
她走错地方啦。她不记得这幢房子。这里没什么修剪过的草地环绕着的围墙。只有杂草丛中胡乱长着几棵小树。
卡车就停在前方。她看到卡车前有一片清空的平地,铺着砾石,她可以开到那里调头。不过卡车堵在路上。她只好也停下。她不知道卡车里的人是不是故意这么停的,好逼着她解释自己的来由。这会儿,他悠闲地下了卡车。他没看她,放开了狗,这东西正前后乱跑,愤怒地狂吠着。下了地,它继续吠叫,不过一直待在男人身边。男人戴了顶帽子,脸藏在阴影里,伊芙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站在卡车边,看着他们,迟疑着没走过来。
伊芙解开安全带。
“别出去,”菲利普说,“待在车里。调个头。快开走吧。”
“做不到啊。”伊芙说。“没关系。那狗就会乱叫,不会咬我的。”
“别出去。”
她根本不该让游戏玩得失了控。像菲利普这么大的孩子很容易玩过头。“这不是在游戏里了。”她说。“他不过是个男人。”
“我知道,”菲利普说,“但是别出去。”
“住嘴。”伊芙说,她钻出车,关上车门。
“嗨,”她招呼道,“很抱歉,我弄错了。把这里当成另一个地方啦。”
男人咕哝了句类似“嗨”的声音。
“其实我在找的是另一个地方。”伊芙说。“我还是小孩时去过一次。有一堵墙,上面全是用碎玻璃做的图画。我想是一堵水泥墙,刷得雪白雪白的。我看到巷口两根门柱,还以为它肯定就在这里呢。你一定以为我们是在跟踪你吧。这事听起来也太离谱了。”
她听到车门开了。菲利普钻出来,身后拖着黛西。伊芙以为他是想靠她近点,便伸出胳膊迎接他。可他甩开黛西,绕过伊芙,和男人说起话来。他忘了刚才发出的警告,显得比伊芙还要镇定。
“你的狗乖吗?”他挑战似的问。
“它不会咬你的,”男人说,“只要我在,它就没事。它汪汪乱叫,是因为它还是只小狗崽儿呀。还只是只小狗崽儿。”
他个子很矮,还没伊芙高。他穿牛仔裤和一件彩色编织物做的敞开式马甲,或许产自秘鲁或者危地马拉。光秃、黝黑、肌肉发达的胸前挂着金链子和奖牌坠子,闪闪发光。说话时,他仰起头,伊芙看出他的脸比他的体态要老得多。前排牙齿已经掉了几颗。
“我们这就告辞吧。”她说。“菲利普,我正在告诉这个人我们沿这条路开来,是在找我还是小姑娘时到过的一个地方,那里有一堵墙,嵌着彩色玻璃做的图案。不过我搞错啦,这不是那个地方。”
“它叫什么?”菲利普说。
“特里西。”男人回答。狗听到自己的名字,跳起来撞他的胳膊。他把它拍下去。“我不晓得有啥图画。我不住这。哈罗德,他才是晓得这种事的人。”
“没关系了。”伊芙说,抱起黛西。“你能不能把卡车朝前挪一点,那样我就能调头了。”
“我不晓得啥图画。你瞧,要是它们是在这房子的前半截儿,我就看不到,都是因为哈罗德,他把这房子的前半截儿堵住了。”
“不是的,它们是在室外。”伊芙说。“不过没关系了,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对对对,”男人好像渐渐有了谈话的兴趣。“你进去吧,让哈罗德跟你说说这个。你认识哈罗德?他是这里的主人。这地儿是玛丽的,可是哈罗德把她弄进养老院啰,所以现在这里是他的啦。这不怪他。她是得进那里啦。”他从卡车里拖出两箱啤酒。“我刚才进了趟城,哈罗德打发我进城。去吧。进去吧。哈罗德会很高兴看到你的。”
“来吧,特里西。”菲利普严厉地训斥道。
狗围着他们又叫又跳。黛西又害怕又兴奋地尖叫起来,身不由己地,他们全都朝房子走去,伊芙抱着黛西,菲利普和特里西在她边上的一些泥土疙瘩上乱跑,过去曾是台阶吧。男人紧跟在他们身后,身上散发出啤酒味,他想必在卡车里喝酒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