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加达(第11/13页)
“那类事有的可能只是虚张声势吧,”肯特说,“你不这么看吗?”
松加说:“我当然是这么看的。”
“没有什么保险吗?”
“别傻了。”
“要是有保险的话,他们会找出真相的。”
“不错,可是没有保险,”松加说,“所以,那就是我打算去做的事。”
她说她从来不曾跟婆婆说过这个想法。等她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要去找他。她打算去找到科达尔,或者找出真相。
“我想,你会觉得这是种疯狂的幻想吧?”她问。
疯了,肯特带着不快的惊讶之情沉思着。他这趟旅途拜访的每一处,都会有一个令他极其失望的时刻。他会意识到他谈话的对象,这个他颇费周章找到的人,并不打算让他如愿以偿。他到亚利桑那州去看望的老友操心着生活中的种种危险,尽管明明住在一个保护周全的社区里一幢昂贵的房子中。他老友的老伴,七十多岁的人了,却一心向他展示她本人和其他几个老太太穿戴成克朗岱克[12]舞厅女郎模样参加音乐剧表演的照片。他成年的孩子们都囿于各自的生活。这些对他而言都属正常,并不意外。令他意外的是他们的生活,他的儿子们和女儿所过的生活,似乎都陷入僵局,一切按部就班。就算有变数—要么是他预见的,要么是人家告诉他的—诺埃勒快要离开第二任丈夫了—也都令人兴味索然。他没跟德波拉提一个字—甚至自己也没多想—但事实如此。现在轮到松加。他并非特别喜欢、在某种程度上还有点害怕,但始终视其为一个神秘人物、对之尊敬有加的松加—松加也成了一个饶舌老妇,而且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
而他来看她,本有个目的来着,现在这番关于科达尔的胡扯与他的本意差了十万八千里。
“说实话,”他说,“听起来不像个理智的决定哟,实话实说。”
“瞎折腾。”松加愉快地说。
“毕竟,有可能他早死了。”
“对头。”
“而且他也可能早就不知到哪儿去,在哪儿过起日子了。我是说,如果你的想法是正确的话。”
“对头。”
“所以唯一的希望在于,要是他真的那时候就死了,而你的想法是错的,那你还能有个结果,但那样一来,你也不会比现在有更多进展。”
“哦,我想我会的。”
“你还不如就待在这儿,写几封信问问。”
松加说,她不这么认为。她说你没法从官方渠道打听这类事。
“你得到街头去打听才成。”
雅加达的街头—她打算在那里开始。像雅加达这样的地方,人们不会沉默寡言。人们在大街上度日,各种事情无所不知。店老板会知道,也总会有什么人认识个什么人,如此类推。她会亲自去打听,然后她来了的消息会四下传出。科达尔那样的人不会被轻易忘掉。即使是陈年旧事,难免还有点痕迹。总会传来这种那种消息。有些可能要花点代价得来,未必全都可信。然而。
肯特有点想问她上哪里弄钱。她从父母那里继承了什么吗?他依稀记得,他们在她结婚时就断绝了关系。或许她以为能把这幢房子卖个好价钱。这个希望不大,不过也不是没可能。
即使如此,她也会两个月不到就把钱花个一干二净。她来了的消息会四下传播出去,没错。
“那些城市今非昔比啦。”是他唯一的回答。
“我不是说打算忽略正常渠道,”她说,“我会去向我能找到的所有人打听。大使馆、殡葬记录、病历,如果有这类东西的话。事实上我写了不少信了。但你收到的尽是些推脱和扯皮。你得去面对面找到他们。你得去。自己去。到处打听,让人家都怕了你,找出他们的软肋,必要时给他们塞点好处。我可没有幻想这会是件容易事。”
“比如,我想到那里可能会热得可怕。它听起来根本不像个好待的地方—雅加达。到处是沼泽和低洼地。我并不蠢啊。我会采取所有预防措施,比如打预防针什么的。我会带上我的维生素,雅加达既然是由荷兰人开发的,杜松子酒肯定不缺。荷属东印度嘛。它不是一座很古老的城市,你知道。我想它建于1600年代。等等。我有各种—我给你看看—我有—”
她放下空了好一阵的杯子,飞快站起身,猛走两步,在破剑麻地毯上绊了一下,朝前跌去。不过她抓住门框,设法稳住身体。“得把这些旧垫子都扔了。”她嘟囔着,急急忙忙跑进房间。
他听到一阵用力拉开发涩的抽屉的声音,然后是一大堆文件掉下的声音,整个过程她一直唠叨着,语调听起来信誓旦旦的,几近疯狂,好像生怕你会转移注意力的人在跟你说话。他听不清她的话,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试着去分辨她在说什么。他趁这个机会,吞下一片药丸—过去半小时以来他一直在盘算这事。这是一片小药丸,不需要用水吞服—他的杯子也早空了—他本可以轻易地把它悄悄塞进嘴,不让松加注意。不过因为害臊或者迷信,他没这样做。他不介意德波拉对他的病况了如指掌,也不可能阻止孩子们了解它,但他似乎觉得,在他的同辈人面前必须隐藏起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