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小站(第8/12页)


一根树杈砸中了他。就跟你告诉我的一样。我能看见那树杈掉下来,太快了,一路砸掉了很多小枝叶,快得简直像开枪一样。然后怎么着?砸到他脑袋上,死了。

终于把他哄睡着之后,我也在他旁边躺了下来。脱掉罩衣以后,我看见自己胳膊上青紫的瘀痕。我撩起裙子,想看看大腿上的瘀痕还在不在。还在。手背上我咬过的地方仍然瘀青一片,还很疼。

我躺下之后,什么也没发生。我整晚都没睡,一直听着他的呼吸声,时不时摸摸他,看他身上有没有暖和过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就起身生着了火。他听到声音也起了床,情况看起来好些了。

他并没有忘记发生过的事,但说话的样子像是觉得一切都没关系。他说,我们当时应该做做祷告,从《圣经》里念点儿什么。他打开门,外面还飘着很大的雪,但天空很晴朗。那是那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我们走出去,念了《主祷文》。然后他说,《圣经》在哪儿呢?怎么没在架子上?我从火边拿过来之后,他又说,怎么在那儿啊?我什么也没说。他不知道该念哪一段,我就选了《诗篇》第131章,我们在收容所的时候必须念这个。耶和华啊,我的心不狂傲,我的眼不高大。我的心平稳安静,好像断过奶的孩子在他母亲的怀中;我的心在我里面真像断过奶的孩子。[3]他念了这一段。然后他说,他要铲出一条路,去告诉特里斯一家。我说我待在家里给他做点儿饭吃。接着,他就出去铲雪了,但没有像我等待的那样,累了就回来吃饭。他一直铲啊铲啊,铲出了一条很长的路,然后就走了,一直没回来。天快黑了他才回来,说吃过饭了。我问,你告诉他们树的事儿了吗?他第一次用那种不善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和他哥哥过去看我的目光一样。我再也没有提过那件事,一句也没再提过。他也再没有对我说过任何话,除了在我梦里。但我能够清楚地区分做梦和清醒,在我清醒时,除了那种不善的目光,别的什么都没有。

特里斯太太来过,想把我带到他们家一起生活,就像乔治那样。她说,我可以在那里吃,在那里睡,他们有足够的床。我不肯去。他们觉得我不去是因为太过悲伤,其实我是怕有人看到我身上的瘀青,也不愿意别人看到我哭。我说我不怕一个人住。

我几乎每晚都做梦,他们中的一人拿着斧子追我。不是他,就是乔治,反正是他们中的一个。有时候不是斧子,是他们中的一人用双手举着一块大石头,躲在门后等着我。梦是对我们的警告。

我不再待在屋里,怕他找到我。当我不在屋里而是在外面睡以后,噩梦没那么频繁了。天气忽然就暖和起来,外面蚊虫也多了,可我并不怎么在乎。我能看见它们咬出的包,却没有任何感觉,这也是我在外面受到庇护的征兆之一。一听到有人过来,我就蹲下身去。我吃一些浆果果腹,红的黑的都有,上帝保佑我没吃出毛病。

过了一阵,我开始做另一种梦。乔治来跟我说话,仍然带着那种不善的眼光,但他试图掩饰,假装自己很友好。他不断地进入我的梦境,对我说谎。天渐渐冷了,可我不想进屋。露水很重,睡在草丛里,我的衣服被浸湿了。该怎么办呢?我拿了《圣经》翻开,想从中得到启示。

现在,我的欺骗行为受到了惩罚,因为《圣经》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仍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的欺骗就是—帮乔治读《圣经》的时候,我没有完全按照手指指到的地方去读,而是迅速从周围找了更合意的词句。以前在收容所的时候,我也经常这么做。我总是能找到好句子,可谁也没有怀疑。你就从来没有这样,萨迪。

所以,我现在受到了惩罚,不管怎么找,我都再也无法从《圣经》中得到任何帮助。但不知是什么在脑海中让我到这里来,我就来了。我听别人谈起过,说这里很暖和,流浪汉们特别想被关进这里。于是我想,我也要来。告诉他们的那些话,也不知是怎么钻进我脑海里的。我告诉他们的都是乔治经常在梦中对我所说的谎话,他想让我相信,那件事是我做的,不是他。在这里乔治没法伤害我,这也是我过来的主要原因。要是他们觉得我疯了,而我很清楚我没有,我就是安全的。只是,我很希望你能来看看我。

我也很希望那些哀号声能够停止。

写完这封信之后,我会把它和剧院那些幕帘一起装起来,还会在信封上写上“捡到的人请代为寄送”。我相信这比交给他们要好,因为以前给他们的两封信,他们根本就没有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