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情(第12/16页)

如果沃利也这么下的话,他想,简一定不会指望他来了。这是长时间以来他最后一次想起她。

“费尔利太太不愿洗我的衣服,”他这么说道,自己都有些吃惊,“她不敢碰。”

管理员用颤抖不已、害羞而又坚决的语气回答道:“我觉得你做了—我觉得那是件了不起的事。”

连绵的雨声让他得以免于回答。他发现,转身看她变得容易起来了。窗户被雨水冲刷后,她的侧影绰约朦胧,表情平静而无所顾虑。或许只是他这么觉得。他意识到自己对她所知甚少—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他也不清楚自己在对方眼中价值几何。他只知道自己有一点,但不是平日里的那种。

要描述她给他的感觉,难度不亚于描述一种气味。像电线短路后的气味。像烧焦的麦粒。不,像一只苦味的橘子。我放弃了。

他未曾设想自己会置身这般情境,全因冲动而来,但又似乎并非全无准备。未及思量他便说道:“但愿—”

他说得太轻,她没听到。

他大点声说道:“但愿我们能结婚。”

她看着他。她大笑起来,但不至失态。

“对不起,”她说,“对不起。突然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他问。

“我想—再不会和他见面了。”

阿瑟说:“你想错了。”

托尔普德尔殉道者*[8]

从卡斯泰尔斯到伦敦的客运列车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停

运,甚至连铁轨都被起运走了。人们说那是为了“援战运动”。50年代中期,路易莎赶去伦敦看心脏专家时只能搭公交车。她不该再开车了。

大夫,那位心脏内科专家诊断说她的心脏不太稳定,脉搏容易波动。这么看来,仿佛她的心脏成了一名喜剧演员,脉搏是用绳拴着的小狗。走了五十七英里可不是为了被这样的玩笑打发,但她没多说什么,因为候诊时读到的一篇文章吸引了她的注意。或许正是这份东西让她的脉搏跳得太快。

那是当地报纸内页的头条“悼念本地殉道者”,她正闲着,就读了下去。她读到当天下午在维多利亚公园会有一个悼念仪式。活动纪念的是托尔普德尔殉道者。据报纸介绍,很少有人听说过托尔普德尔殉道者,路易莎就闻所未闻。他们因非法主持宣誓而被判定有罪。这一古怪的罪名,由英格兰多塞特郡在百余年前裁定,他们被流放到加拿大,有些人就在伦敦度完余生。他们终老于此,落葬于此,他们的墓地没有任何特别标识或纪念。如今他们被视为工会运动的先驱,工会理事会、加拿大工会联盟的代表、地方教堂的负责人在今天组织了一场纪念活动,时值他们被捕一百二十周年。

称“殉道者”有些夸张了,路易莎想到。说到底,他们未被处决。

仪式预定三点举行,主要发言人包括一位当地牧师和约翰(杰克)·阿格纽先生,他是工会发言人,来自多伦多。

路易莎离开诊所的时候是两点一刻。回卡斯泰尔斯的巴士要六点才开。她已经想好要去辛普森百货商店的顶层喝茶吃点心,再去给朋友买一份结婚礼物,还能匀出时间的话就去看下午场电影。维多利亚公园位于诊所和辛普森之间,她决定抄个近路。天气炎热,树荫下则凉爽宜人。她一眼就能看到摆放好的座位,悬挂黄色帷幕的小讲台,一边竖立着加拿大国旗,另一边路易莎觉得应该是工会会旗。人群聚集起来,她察觉到自己移了移位置,为的是更好地打量人群。有一部分是老人,穿着素朴而优雅,暑热中一些女人还戴着方头巾,欧洲人。还有一些来自工厂 ,男员工身着干净的短袖衬衣,女员工穿着新洗的罩衫和便裤,已经拆出褶缝放大过。有些女性一定是从家里直接过来的,她们穿着夏装和凉鞋,还要留神跑东跑西的孩子们。路易莎心想,她们大概根本不会注意她的穿着风格—时尚,一如既往,米色柞蚕丝上衣和绯红色丝质苏格兰便帽—但她注意到,就在刚才,有一位穿着较她更为雅致的妇人,她穿绿色的丝绸上衣,黑发紧挽在脑后,用一条绿色、金色相间的头巾扎着。她大约四十岁,面容憔悴,但很美丽。她很快走近路易莎,微笑着,指给她一把椅子,递过一张蜡纸油印单。路易莎看不清深紫色的印稿。她想看看在讲台边说话的几位男士。发言者就在他们中间吗?

名字上的巧合谈不上多有趣。名和姓都不算罕见。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坐下,究竟为什么会来这里。她感觉自己快要晕倒了,是那种熟悉的焦虑感。她这种感觉无故而来,当它袭来时,所谓无故也无济于事。现在要做的是起身离开,趁更多人还没围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