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人皆知(第9/26页)

我们两人玩了一种很快的小游戏,科尔曼摊开手上的牌,给我看他的王牌。当我开始发牌时,他继续讲故事。我以前从没听说过。我以前除了他怎么会那么恨学院的话以外,别的什么也没听说过。

“好吧,”他说,“一旦我实现了父亲的梦想,成了超级体面的大学教授以后,我以为,正如我父亲以为的那样,严肃的生活永远不会结束了。不可能结束,因为你有了证书了。但它结束了,内森。‘他们是否是幽灵呢?’而我就此滚蛋。罗伯特在这儿的时候,他喜欢对别人说我当院长的成功之道源自我从酒吧里学来的规矩礼貌。门第高贵的罗伯特校长愿意把这个酒吧混小子停放在他走廊正对面。特别在那些老字号面前,罗伯特总爱装出因为我的出身而对我大加赞赏的样子,尽管,众所周知,非犹太教信徒实际上对犹太人和他们如何从贫民窟发家致富的故事根本不爱听。不错,在皮尔斯·罗伯特的神情里是有某种程度的讥嘲,即便在那个时候,对,现在回想起来,甚至在那个时候就开始了……”但他不再往下发挥了,不愿再谈了。他作为被推翻君主所怀有的一切烦恼都告一段落,永远不会消逝的冤屈以此宣告寿终正寝。

又回到斯蒂娜。想起斯蒂娜大有裨益。

“1948年遇见她时,”他说,“我二十二岁,在纽约大学读书,有海军资历,享受政府奖学金。她十八岁,刚到纽约几个月,有份工作,也念大学,不过是在晚上。明尼苏达来的,自力更生的女孩,挺自信的,至少看上去是那样。一方面有丹麦血统,另一方面有冰岛血统。敏捷。机灵。亮丽。高大。身材特别高。那么优美的睡姿。从来没有忘记过。跟她一起待了两年,老叫她瓦露塔。赛吉的女儿。对罗马人来说,是肉欲快感的拟人格。”

说着,他放下手中的牌,从废弃的档案堆边上捡起丢在那里的信封,抽出信来。两三张纸那么长的一封用打字机打出来的信。“我们是偶然碰上的。我从亚特尔斐过来,在城里待了一天,斯蒂娜正好在那儿,大约有二十四五岁了。我们停下来交谈,我告诉她我妻子怀孕了,她告诉我她在干什么,然后,我们吻别,仅此而已。大约一星期以后,这封信寄到学院转给我。信上有日期,她注明的。瞧——‘1954年8月18日。’‘亲爱的科尔曼,’她说,‘我非常高兴在纽约见到你。我们的会面虽然很短暂,但我见到你以后感到一种秋意萧瑟似的惆怅,或许是因为自我们初识以来的六年时光让我清清楚楚地明白了叫我心痛如绞的事实:我生命中有多少时日永远地‘一去不复返’了。你看上去棒极了,我很高兴你生活快乐。你很有绅士风度。你没有猛扑过来。我第一次遇见你,你在萨利文街租住地下室的时候,你是(或似乎是)猛扑过来的。你还记得你自己吗?你非常善于猛扑,几乎像那些鸟一样,它们飞过陆地或者海洋,窥见什么东西在动,什么血气方刚的东西,便猛地扎下去,或瞄准目标一把抓住。当我们相遇时我对你飞翔的劲道感到目瞪口呆。记得第一次上你房间,我进去以后,坐在一把椅子上,你却绕着房间走来走去,偶尔停下,歇在凳子或沙发边沿。你有张破烂的救世军长沙发,你当床睡的,后来我们把它拾掇一番,塞进那个床垫。你请我喝饮料。递给我杯子时,你目不转睛地打量我,眼光中充满不可思议的惊讶和好奇,仿佛奇迹真的出现了,我居然有手可以端玻璃杯,我居然有嘴可以从杯里喝水,我居然真的会待在你房间里,而我们在地铁里相遇仅仅才过了一天。你讲话,提出问题,有时回答问题,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极其严肃又欢闹的态度,而我也努力地讲些什么,但对答却不是那么流利。于是我就回瞪着你,专心地听着,懂得的比我预计的要多得多。但我找不到话来填补无语的空当:我喜欢你,你似乎也喜欢我。我一直在想:‘我没有准备好。我刚到这个城市。现在不行。但我会的,再给我一点时间,再多交谈几句,要是我能想出我要说的话就好了。’(‘准备好’干什么,我不知道。并不仅仅是为了做爱,而是为了爱。)但那时,你‘猛扑’过来了,科尔曼,几乎飞过半个房间,扑到我坐的地方,我大吃一惊,但高兴极了。好像太快了,其实不然。’”

当他听到收音机里传出西纳特拉唱的《意乱情迷》的第一小节时,便停下不读了。“我必须跳舞,”科尔曼说,“想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