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人皆知(第20/26页)
没有任何东西得以恒久存在,然而也没有任何东西转瞬即逝。没有任何东西转瞬即逝,正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得以恒久存在。
和莱斯特·法利的麻烦是那天晚上开始的,当时科尔曼听见房子外面灌木丛里有动静,断定不是鹿或浣熊作祟,便从厨房桌边——他和福妮雅刚在那儿吃完通心粉晚饭——站起来,走到厨房门口,就着夏日夜晚半明半暗的光线,看到一个人穿过屋后的田野,朝树林飞奔。“嘿!你!站住!”科尔曼大声叫唤,但那人既没停下,也没回头望,迅速地消失在树木之间。这并不是近几个月来他第一次感到有人隐藏在距房子不足几英寸的地方监视他,不过,前几次的时间都要更晚些,天色太暗,他不能确定听到的是个窥视者,还是什么动物。而且那几次他都是一个人在家。这回福妮雅第一次在场,她不需要看见那人奔过田野的剪影便一口咬定闯入者是她的前夫。
离婚以后,她告诉科尔曼,法利一直在跟踪她,尤其在两个孩子死后的头几个月里,当他指控她由于粗心大意导致他们死亡时,他更是变本加厉地凶残。有两次他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次在超市停车场,一次是当她在加油站的时候——冲着轻便货车窗外尖叫:“杀人的婊子!杀人的母狗!你杀死了我的孩子,你这个杀人的母狗!”许多次,在她早晨去学院上班的路上,只要朝后视镜看一眼,必定能见到他的货车,以及他在挡风玻璃后龇牙咧嘴的面孔,仿佛正在说“你谋杀了我的孩子”。有时他会在她从学院回来的路上尾随她,那时她还住在孩子由于加热器着火窒息身亡后剩下的半间没烧掉的车库平房里,出于对他的恐惧,她从那儿搬到西里福的一间屋子住,后来,在一次自杀未遂后,搬入奶场,奶场的两位主人和她们年幼的孩子几乎时时刻刻都在身边走动,她被他缠上的机会也就不再那么大了。第二次搬家之后法利的货车较少出现在她的后视镜中,再后来,接连几个月都不见他的踪影,她巴不得他从此消失。但现在福妮雅确信无疑,他还是发现了她和科尔曼的事,于是新仇旧恨交织,重新燃起对她的怒火,又返回到原先疯狂的跟踪状态,躲在科尔曼房子外窥探她在里面做什么,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那天夜里当福妮雅上了她的老切维车后——先前按科尔曼的意思停在他别人看不见的车库里,科尔曼决定驾车尾随六英里,直到她安全抵达经过牛棚通往农庄的土路,然后在他回家的一路上留意地观察是否有人尾随他。到家以后,在从车棚步行前往住房的路上,他一只手挥动着一根轮毂铁条,四面八方地抽打,以防潜伏在黑地里的任何人近身。
第二天早晨,躺在床上与焦虑斗争了八小时以后,他决定不向州警察局报案,因为法利的身份无从确定,警察对他也无可奈何,再说,一旦泄露科尔曼曾与他们有过联系,他的电话便只会证实已经流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前院长与雅典娜清洁女工有染的事不是谣言。那不是办法,经过一个不眠之夜以后,科尔曼能够忍气吞声地以静制动:早饭后,他给他的律师纳尔逊·普赖姆斯打电话,当天下午,他到雅典娜与他磋商有关匿名信的事,不顾普赖姆斯叫他忘记这件事的建议,强制他给在学院上班的德芬妮·鲁斯写了如下的信:“亲爱的鲁斯女士,我代表科尔曼·西尔克。几天前你给西尔克先生发出一封冒犯、骚扰、诋毁西尔克先生的匿名信。你信的内容如下:‘人人皆知你正在性欲上剥削一个受凌辱、没文化、比你小一半的女人。’你已不幸地介入并参与一件与你无关的事情。与此同时,你损伤了西尔克先生的合法权益,应当被起诉。”
几天以后普赖姆斯收到德芬妮·鲁斯的律师写来的三句简短的句子。中间一句断然否认德芬妮·鲁斯为匿名信作者,科尔曼将它用红线画出。“你信中无一说法是正确的,”她的律师在写给普赖姆斯的信中说,“而且,都是诽谤性的。”
科尔曼立即从普赖姆斯处搞到波士顿一位资深文件鉴定专家的名字,一位为私营公司、美国政府代理处以及本州做法庭辩论工作的笔迹分析家,第二天他亲自驾了三小时的车到波士顿,将德芬妮·鲁斯笔迹的样本连同匿名信及其信封交到文件鉴定专家手中。过了一星期他收到鉴定结果。“应你的请求,”报告称,“我审查并将已知的德芬妮·鲁斯笔迹与一封写给科尔曼·西尔克的可疑的匿名信及其信封进行了比照。你要求获得关于可疑文件上的笔迹作者的认定。我鉴定了笔迹特点,诸如斜度、分隔、字母形状、线条性质、力度规格、比例、字母高度关系、连接、首尾字母笔画的形状,等等,依据所提交的文件,我以专家身份认为,标明为德芬妮·鲁斯亲笔所写的标准笔迹与可疑的匿名信及其信封上的笔迹为同一人所为。此致。道格拉斯·戈登,文件认证专家。”当科尔曼将鉴定报告交到纳尔逊·普赖姆斯手中,指示他送一副本给德芬妮·鲁斯的律师时,普赖姆斯不再提出异议,然而,他看到科尔曼几乎和早先跟学院打官司时一样光火感到非常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