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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口吃日记。她吃过饭后就在厨房桌上把一天的事写入她的口吃日记。看到这些东西他最想杀掉的就是心理医生。这家伙最后还告诉他,作为这种父亲中的一个,“不能接受,不愿相信”她不可能停止口吃,只有当她的口吃变得对她毫无用处,只有当她想以不同的方式与这个世界发生关系——简而言之,只有当她能找到更有价值的东西来替代这种操纵意识的时候才行。口吃日记是一个红色三环笔记本,她遵照口吃矫正医生的建议把口吃时讲的东西记录下来。她坐在那里非常仔细地回忆和记录一天来口吃情况的变化,哪些场合最不容易发生、什么时候以及和谁在一起时最容易出现,这时的她难道不觉得口吃是她最大的仇敌吗?星期五晚上她和朋友急匆匆赶往电影院而将笔记本随手丢在桌上,他读到后的那种撕肝裂肺的痛苦有什么可以与之相比?“我什么时候口吃?有人突然提问而我又毫无准备,这时我容易口吃。人们看我时,那些知道我口吃的人,特别是他们盯着我的时候。尽管有时和那些不了解我的人在一起会更糟……”她继续写,一页又一页,用她非常优雅的书法写下去——她似乎说在所有情形下都口吃。她写道,“甚至当我做得很好时,我还是忍不住要想‘他要多久就会知道我口吃?我会过多久便开始口吃并毁掉这一切?’”尽管每次的失望,她坐在父母能看见她的地方,每天晚上仔细写口吃日记,周末也不放过。在矫正师的指导下她用不同的“策略”应付陌生人、店员和那些她谈话比较安全的人。她注意研究策略以便应付与她关系密切的人——老师、女朋友、男孩子,然后是她的祖父母、父亲、母亲。她把这些策略记在日记里,还将与不同的人可能谈到的话题列表,写下讲话要点,预想最可能发生口吃的时候,做好充分准备。她怎么能忍受所有这些自我意识带来的苦难?要求她对随时发生的事情先行安排的这种计划,拒绝从这些单调乏味的工作退却的毅力——是那个杂种所说的“报复手段”?这种不屈不挠的干劲,瑞典佬从未见过,即使在人们将他训练成为足球队员的那个秋天他也没有这么玩命,在他并不真正喜欢其暴力的运动中用头奋力冲撞时也犹豫过,“为了学校的缘故”他去做了,干得漂亮。
可是梅丽辛辛苦苦做的事对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在矫正师安静、安全的密室里,她被人从内心世界拉出来,据说她感到特别自在,能准确无误地讲话、开玩笑、模仿他人说话和唱歌。但一到外面,她发现口吃又来了,开始左右她,她想尽一切办法避免以b开头的字,很快她就急促地乱讲一通。下星期六那位心理医生又要忙于对付字母b和“它无意中给她暗示的东西”了。而他猜测的东西没有任何意义。他的那些了不起的主意并没有解决她一个难题。人们说什么都没用,到头来全是废话。心理医生帮不上忙,矫正师不起作用,他无能为力,多恩也不行,就是奥黛丽·赫本轻盈活泼的演讲也没有丝毫帮助。她实际上处于某种东西的控制下无法脱身。
太迟了:如同神话故事中天真无邪的人被诱惑喝下毒药一样,这活蹦乱跳的孩子常在家具上高兴地爬来爬去,穿着黑色紧身连衣裤骑到每一只膝盖上。忽然间她向上突起,转而又横着发展,长胖了——她背上和颈部脂肪增厚,不再刷牙和梳头,在家几乎什么都不吃,可在外面独自一人时总在吃东西,干酪牛肉三明治带炸薯条、比萨饼、火腿、莴苣、番茄三明治、油炸洋葱圈、香草奶昔、无醇饮料、软糖沙司冰淇淋和各种糕点。她几乎一夜间变大,成了个行动迟缓、不修边幅的十六岁、身高近六英尺的大家伙,同学给她起的绰号为胡志[31]·利沃夫。
口吃成为她割下所有撒谎杂种脑袋的弯刀。“你他—他—妈的疯子!你冷酷无—无—情的怪—怪物!”只要林顿·约翰逊[32]在七点钟的新闻节目一露脸,她咆哮不已。对着电视上当时的副总统汉弗莱[33]的脸,她叫喊道,“你这笨蛋,闭—闭—上你撒谎的臭—嘴,你胆—胆—小鬼,你—你—肮脏同—同谋!”当她父亲作为新泽西商人反战协会特别小组的成员,和他们的指导委员会到华盛顿去见他们的参议员时,她拒绝了一起前往的邀请。瑞典佬以前从不属于任何政治团体,要不是他希望以这种明显的参与方式减少一点她对他的愤怒的话,才不会参加这个组织,并志愿花一千美元为这个指导委员会在《纽瓦克新闻》上刊登抗议广告。他说,“这是你的机会,你可以把心里想的告诉凯斯参议员。你可以直接与他谈。这不是你想的吗?”“梅丽,”娇小的母亲对大个子、怒目而视的女儿说道,“你也许会影响凯斯参议员——”“凯—凯—凯—凯—斯!”梅丽突然爆发,让父母大吃一惊,一口把唾沫吐到厨房地板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