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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作用的是这雕像,一尊圣母石膏像,是德威尔外婆放在餐厅台架和卧室梳妆台的那些大雕像的袖珍版。这雕像使他和她坐下来谈谈,他问她当利沃夫祖母和爷爷来玩时,是否愿意将这些画和棕榈叶从墙上取下来放进衣橱里,还有那雕像和不灭的蜡烛。他轻言细语地解释说,尽管在她自己的卧室里她有权利挂上自己想挂的任何东西,但祖母和爷爷是犹太人,当然他也是,不管是对还是错,犹太人不,等等。当然,她是个乖小孩,想讨人喜欢,特别能使爸爸开心,应注意当下次瑞典佬的父母来旧里姆洛克时不要让他们看见德威尔外婆给她的那些东西。于是,有一天,天主教的一切东西都从墙上和梳妆台上永远消失了。她是个完美主义者,做起事来全凭感情冲动,生活中关注新的兴趣,激情一过,所有东西和那激情一道被锁进箱子,自己又朝前走。
现在是奥黛丽·赫本。她从她所能找到的报刊杂志仔细收集这位电影明星的照片或芳名。甚至电影时刻表——“第凡内的早餐,2点,4点,6点,8点,10点”,她在饭后也从报纸上剪下来,贴到她的奥黛丽·赫本剪辑本里。好几个月她进进出出,装出个顽皮小姑娘的样子,丛林小妖精一样优雅地闪进自己的房间,对所有反光的物体都转动卖弄风情的双眼微笑着,只要她父亲说一句话她便大笑起来,笑声里带有人们所称的那种“感染力”。她买了“第凡内的早餐”的录音带,在卧室里一听就是几个小时。他听见她在那里模仿奥黛丽·赫本魅力无比的腔调演唱“月亮河”,非常流利。不管她有多装腔作势、卖弄风情、自我关注于大胆表演,家里没有谁表示厌烦,更不会去管她脑子里那个滑稽的不可能实现的美梦。如果奥黛丽·赫本能帮她减少一点口吃,就让她继续那滑稽表演吧。这女孩,有上天赐予的金色头发、逻辑心理、高智商、成人一样的幽默感,并能如此对待她自己。她还有修长的四肢、富裕的家庭和独有的执着,什么都有,只缺流利。安全、财富、可以想像的一切优势——只是无法在要个汉堡包时避免让自己蒙羞。
她多么用功!放学后,她两个下午去学芭蕾舞,两个下午由多恩开车送她到莫里斯顿看口吃矫正医生。星期六,她很早起床,自己做早餐,然后骑自行车跑五英里山路到旧里姆洛克的村庄里当地巡回心理医生的小诊所,但这医生有一种谬论。瑞典佬发现梅丽尽管拼命努力可情况还是越来越糟,他气愤不已。心理医生使梅丽相信口吃是她的一种选择,一种她表现出她特殊性的方式,当她意识到多么奏效时便将自己封闭在里面。医生问她,“如果不口吃,你父亲会怎么看你?你母亲的感觉又会怎样?”他还问,“口吃给你带来什么好处?”瑞典佬不明白让孩子感到要对她不能做到的事负责会有什么好处,所以他去见这位医生。到他离开时,真想宰了他。
从病因学上讲,梅丽的问题似乎与她有这么漂亮和成功的父母有关。瑞典佬从听到的话分析,埋怨最多的是父母的好运让梅丽吃不消,所以她从和母亲的竞争中退却,任由她母亲在她的头顶上罩住她、关注她,结果便采取极端手段。另外,为了从漂亮的妈妈身边夺走父亲,她故意作践自己,成为严重的口吃者,因而可以用一种表面的弱点操纵大家。“但梅丽的口吃使她自己很痛苦,”瑞典佬提醒他。“所以我们才带她到你这里。”“她得到的好处远远超过遭受的惩罚。”有一阵瑞典佬不明白医生解释的什么,他答道,“不,不,看见她这样口吃我妻子难受得要命。”“也许,对梅丽而言,那正是好处之一。她是一个绝顶聪明、操纵心理很强的孩子。如果她不是,你也不会对我这么生气,只因我告诉你口吃特别能操纵他人,即使不是报复性的、也是非常实用的行为方式。”他恨我,瑞典佬心想。这全是因为我看起来的样子。因为多恩的样子他才恨我。他嫉妒我们的长像。这就是他恨我们的原因——不像他那么矮小和丑陋!心理医生说,“父母对有的东西那么关注,女儿有时却认为这种东西很无聊,所以她的成长过程很艰难。除了母亲和女儿之间的自然竞争,最要命的是人们会问小女孩,‘想长大后也成为你妈妈那样的新泽西小姐吗?’”“但没人这么问过她。谁问她这个?我们从来不。我们没有谈起过此事,这话题也没有出现过。为什么会谈它?我妻子不是新泽西小姐,我妻子是她母亲。”“可是人们会这样问她,利沃夫先生。”“看在上帝的分上,人们问孩子各种没有什么意思的事情,这不算什么问题。”“但你确实也清楚当孩子根本无法和母亲比、还不能接近这种水平,她的感受是什么,可能会采取——”“她没有采取任何方式。注意点,我认为你可能将一种有偏见的负担强加到我女儿身上了,让她把这看成一种‘选择’。她没有选择,口吃的时候对她而言完全是地狱。”“她常对我讲的并不是那样。上星期六我直截了当地问她,‘梅丽,你为什么口吃?’她告诉我,‘口吃只是更容易些。’”“但你知道她那样说的意思。她的意思很明显。她指的是她就不用努力去做要不口吃就非得去做的事。”“我刚好想到她在告诉我比那含意更多的事。梅丽可能甚至感觉到如果她不口吃,那么,噢,天啦。人们将会发现她真正的问题,特别是在这个承受很大压力的完美主义的家庭里,大家不切实际地非常重视她讲的每一句话。‘我如果不口吃,母亲真的会从我身上看出捣蛋的劣迹,她将发现我真正的秘密。’”“谁说我们是个承受很大压力的完美主义的家庭?耶稣啊。我们是普通的家庭。这是梅丽讲的?关于她的母亲,她这么对你讲?她会从她身上看出捣蛋的劣迹?”“没讲这么多。”“因为这不是真的,”瑞典佬说。“那不是原因。有时我只是认为原因是她的大脑反应太快,比她的舌头快多了——”啊,他看着我时那样子真可怜,而我的解释也令人难受。养尊处优的杂种。冷漠绝情、无心无肺的杂种。愚蠢透顶的杂种。愚蠢——这是最糟糕的。所有一切都因为他看起来的样子,我的样子,和多恩的样子……“我们经常遇到有些父亲不能接受、拒绝相信——”噢,这些人没有一点用处!他们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请这狗屁心理医生是谁的主意!“我不接受任何东西,见他的鬼。我首先带她到这里的。”瑞典佬说。“我按照任何专业人士建议做的一切来帮她克服。我想从你这里知道的是对我女儿有什么好处,她面部扭曲痉挛、腿部抽筋、敲打桌面、面色苍白,这么难受,你却说她这么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操纵她的父母而已。”“那么,她敲打桌子、脸色苍白时谁在负责?谁在那里有权控制?”“当然不是她!”瑞典佬气愤地说。“你认为我对她的看法不仁慈。”医生说。“是啊……在一定程度上,作为她父亲看来,是这样。你可能从未想到过有什么哲学根据。”“不,我没有说过。利沃夫先生,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给你讲些生理学理论。但我发现那不是最有效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