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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小甜饼,”他说,就在这时他知道夏天里双方看似无意的玩笑——两人细细品味的那种亲密感,太美妙了,无法放弃,但又不能太认真去考虑,去过分重视,完全超脱肉欲。这会随假期的结束一块消失,她又将整天待在学校里,而他也要回去工作,他们并不能轻易找回那种感觉。只是当他终于了解到这夏天的浪漫需要完全的调整时,他感觉的平衡才失调,一只手把她拉过来,激情地亲吻她口吃的嘴唇,这是她整个月都在索取的,可那时她只是朦朦胧胧地了解到她想要的是什么。

他应该有那种感情吗?他还来不及想就什么都发生了。这在当时非常可怕。这不是任何他曾经片刻担心过的东西,这是一种你从未意识到的禁忌,是被禁止的、不能去做的事。你不过是轻而易举地、尽管只在一刹那间,还是做了这事。在他整个的生命中,不管是作为儿子、丈夫、甚至雇主,他都从未向任何这类偏离情感条例的事情屈服过,他被这些条例束缚。事后他老在想,这种奇怪的父辈错误究竟是不是他的责任感垮掉了,他的余生都在为之付出代价。这次的亲吻没有任何严肃的意味,也不是在模仿什么,以后也未重复过,持续了五秒钟……最多十秒钟……但这次灾难后,他刻意去追寻他们苦难的根源,那是个反常的时刻。当时她十一岁,而他有三十六岁了。他们两人都被汹涌的海浪和火红的骄阳挑逗起来了,从海滩一块愉快地往家赶的时候——他记得的就是这些。

但那时他也在想,那天过后他可能太注意离她远些了,肉体上本来不需要离她这么远。他只是想让她明白用不着担心他会再一次失去控制,也不必担心她自己纯粹自然的糊涂念头,结果却夸大了那次亲吻的暗示内容,过分在意其挑逗性。他继续努力将此改变为一种完全无害的关系,反而使她加重了这口吃小孩自我怀疑的负担。而他所想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助她,帮她治愈!

那伤害是什么?有什么可以伤害梅丽?是那无法去掉的缺陷本身或者是将缺陷强加到身上的人们?但怎么做的?他们除了爱她、照顾她、鼓励她,还给予她支持、指导和独立,这些都在他们看来符合常理——而这个还未开窍的梅丽却被玷污了!扭曲了!疯掉了!是什么所致?成千上万的年轻人口吃——他们都没有长大后引爆炸弹!梅丽哪里出错了?他对她做过什么错事,这么严重?亲吻?那次吻?这么残忍?一次亲吻就能将人变成罪犯?亲吻的恶果?是他的退却?那就是兽性?但好像不是因为他从此再没有拥抱她、触摸她、或者亲吻她——他爱她。她知道这些。

一旦这种微妙的感情开始,自我反省的折磨就没有尽头。不管答案是多么牵强,他的问题总没完没了,他这个人以前从不认真考问自己有关结果的问题。那次炸弹事件后,他再也不能将生活看成理所当然的事,或者相信他的生活与他所想像的有什么特别不同。他发现自己常常回忆起幸福的少年时的成功,似乎这就是他们招致毁灭的原因。所有的胜利在他的审视下都显得肤浅;甚至令他惊讶的是他的那些美德也似乎像恶行。在他记忆中的过去再没有清白可言。他明白你说的一切所表达的要么比你想说的多,要么比你想说的少;你做的一切要么比你想做的多要么比你想做的少。你说的和做的肯定会起作用,但这作用却不是你所想要的。

他所了解的那个瑞典佬,心地善良、举止端庄、有条有理的塞莫尔·利沃夫,蒸发掉了,剩下的只有自我反省。他不能从脑海里去掉那种想法,认为自己对那种邪恶的念头更负有责任,而所有的一切都出于偶然。他被容许进入了一个甚至比梅丽的口吃更令人困惑的迷宫:这里没有流利可言。全是口吃。夜晚待在床上时,他把自己的整个生活想像成一张口吃的嘴和扭曲的鬼脸——整个生活没有原因和意义,糟糕透顶。他再也没有什么秩序的概念。一点没有。他把自己的生活想像成口吃者的思维,完全脱离他的控制。

除了她父亲,那一年梅丽伟大的爱还来自奥黛丽·赫本。在奥黛丽·赫本之前有天文学,天文学之前是4H俱乐部,伴随而来的甚至还有使他父亲有点烦恼的一段天主教狂热时期。每次她到伊丽莎白去玩,德威尔外婆都带她上圣·吉纳维芙教堂。天主教小装饰品一点一点地进入她的房间,只要他还把它们当成小装饰品,只要她不出格,一切都相安无事。首先是圈成十字架的棕榈叶,是她祖母在棕枝全日[30]送给她的。那也不错。任何孩子都想把它挂在墙上。然后是蜡烛,用厚玻璃做成的,有一英尺高,叫不灭的蜡烛,标签上有一幅耶稣的圣心画和一句祈祷词“啊,耶稣的圣心,他说:‘请求吧,你将接受。’”那不太合适,但只要她不想点燃它,只放在梳妆台上作为装饰,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再就是一幅正在祈祷的耶稣的侧面像挂在床上,这一点不好,可他没对她说什么,也没告诉多恩,也没对祖母德威尔抱怨,只是对自己讲,“没什么害处,一幅画而已,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英俊男人好看的画,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