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哈克(第4/37页)
我们来自同一个家族和同一段历史,经历了一段平行的人生,但或许我们共有的对美国文学的热情也同样重要。法拉是我的想象共和国里第一个也是最尊贵的公民。当我苦苦盼望并思前想后的时候,她起草了宪法,写下了章程,并记录了历史。我知道自己会是这共和国的文人,但是她激励着我去写,当我怠惰或自满的时候给我鞭策。我知道我想写哈克,在这个电视真人秀和虚伪浮夸的爱国主义的时代,我想捕捉一些他能教我们的关于更真实的美国理想的东西。法拉提醒我,哈克代表的,他体现的,是一系列根植于美国历史的价值观。我们依然在读哈克——美国学生会一次又一次地遇到他——但我们真的在听他想说的话吗?当我要求我华盛顿的学生去阅读他的时候,有些人揶揄地看着我,好像说,“为什么是哈克?他有什么能教我们的东西呢?”
[33]埃德加·艾伦·坡(Edgar Allan Poe)小说《威廉·威尔逊》(William Wilson)的主人公,拥有善恶双面性格。
[34]马吉德·汗(Majid Khan),巴基斯坦板球运动员。
[35]沙阿(Shah),伊朗君主头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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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幻想不会成真?整个70年代,我们的学生生涯,法拉和我都活在一个我们想象的美国里面——比起哈克,更像汤姆·索亚,我们把幻想倾注到伊朗和美国当中。同许多同龄人一样,我在公民权利和女权运动盛行的那十年里参加了各种政治团体,而1979年伊朗的伊斯兰革命则使之戛然而止。激情年代总容易出一些危险的自鸣得意,因为帮助纠正世界的满足感让人盲目,它代替了最初激发抗议的原因。
那些日子,我感觉我活在两个不同的美国:关于越战,民权和女权运动,尼克松和水门事件的美国,以及我从小说、诗歌、电影、艺术和音乐中发现的邻国:那里有约翰·克特兰、迈尔斯·戴维斯、贾妮斯·乔普林、乔迪·柯林斯[36]、爱德华·霍珀[37]、哈莱姆文艺复兴[38]、马克思兄弟、霍华德·霍克斯、伍迪·艾伦[39]、赫曼·梅尔维尔、弗兰纳里·奥康纳、威廉·福克纳、拉尔夫·埃里森、伊迪丝·华顿、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纳撒尼尔·韦斯特、雷蒙·钱德勒、艾米莉·狄金森、伊丽莎白·毕肖普、威廉·卡洛斯·威廉斯、西尔维娅·普拉斯和E.E.卡明斯[40]。他们是我眼中的英雄,在那个我了解并萌生归属感的美国,他们是开国元勋。现实混乱而极端,但小说复杂、似是而非又照亮前路:艺术那整片广袤的陆地和想象,给那个被简化了的情势紧迫、群情激奋的抗议示威的世界注入了分量和实质。
定义了60年代的、小马丁·路德·金和詹姆斯·鲍德温领导的民权运动发生时,我们还太小了,没能参与其中。我们成长在不一样的时代,我们的时代是黑豹党(Black Panthers)、埃尔德里奇·克利弗(Eldridge Cleaver)和斯托克利·卡迈克尔(Stokely Carmichael)的时代:更焦躁、更猛烈、更偏意识形态,也更空想化。我参加了抗议游行——我们都参加了——但我的心在另一个美国,在那个我从小说和诗歌里发现的美国。
我有超过十年没见法拉了,而忽然之间,1976年我们在芝加哥参加同一场会议,我们喝着咖啡,讨论着我将要开始的演讲。我们属于伊朗学生联合会的反对派,因为她的团体占据着领导地位,所以她要负责核查我的演讲稿,确保内容涵盖了所有“正确立场”且没有偏离政党路线太远。见面那天我们都非常兴奋,甚至显得深情,尽管我们并没有聊个人的事情,也没有聊那么多年前我们在德黑兰告别之后相互都经历了什么。对于法拉来说,伊朗学生运动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它成了家,成了避难所,这种状态是我永远没有达到的。
法拉十岁的时候动身去美国,如今我们在芝加哥见面,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造成了我们现在的距离?在一份以许多个小时的采访录音为基础的对她生活的记录里——她的姐姐马赫纳兹在她1994年出版的《流亡的女人》(Women in Exile)中公开了这些采访——法拉提到自己在美国上高中时是多么孤独。“我永远不够清瘦,我的头发永远不够直,我的外表永远不够接近流行的标准,而标准,即便他们强调对于各地不尽相同,却总要严格把关。”所以,她说:“我弹钢琴,听古典音乐,读维多利亚时期小说,同时茫然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