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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佩里顾死了,为国捐躯。
而欧仁·拉里维埃重获新生,从此开始漫长人生,回味死而复生的苦痛。
爱德华呼吸困难,在床上翻来覆去,由于脚踝和手腕处都没有被拴住,一下就从床沿的一头滚到了另一头。阿尔伯特按住他的肩膀和手臂,一直和他说话,告诉他新状况:“你现在叫欧仁,希望这个名字能让你满意,因为只能找这个完全适合你的身份。”但是要让他笑,他……这让阿尔伯特有些好奇,要是等一下想要逗他笑,又要怎么做呢?
车终于到了。
阿尔伯特看到一辆带篷军用货车在院子里停下,尾部排着黑色废气。没时间把爱德华固定在床上了,阿尔伯特径直走向大门,急急忙忙冲下楼梯,对着不远的护士呼喊着,而那个男护士手上拿着一张纸,到处打听着。
“是来转移伤员的吗?”阿尔伯特问。
小伙子看上去松了一口气,开车的司机也走下来和他俩会和。他们跟在阿尔伯特身后,重重踏步往楼上走,手上拿着一副担架,木质手柄往里一卷就可以合在一起。
“先告诉你们,房间里面味道不太好。”阿尔伯特说。那位壮一些的担架员抬了抬肩膀,说道:“我们早已经习惯了。”他打开了门。
“确实。”他说。
即便对阿尔伯特来说,只离开一小会儿再回到这儿,腐烂的味道依然让人喘不过气。
担架员把担架放在地上。壮一点的那位指挥着,随手把转移表放在床头,围着床绕了一圈。情况有点紧急。其中一位抓住爱德华的脚,另一位抓住手,齐声喊:“一,二,三……”
“一”,用力。
“二”,向上抬起爱德华。
“三”,最后,两名护士把伤员放到担架上。阿尔伯特拿起床头的副本,换成了事先准备好的写着拉里维埃的那份。
“你们有吗啡可以给他注射一下吗?”
“别担心,我们会给他的。”瘦的那位说。
“给你,这是他的军官证。我单独给你,是以防有人弄丢他的材料,你明白吧。”阿尔伯特说道。
“别担心。”小伙子接过证件。
他们抬着爱德华走到楼梯下面,出了大楼,到了院子。爱德华轻微地晃动着脑袋,两眼放空。阿尔伯特爬上车,弯下腰对他说:“加油,欧仁,不要放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尔伯特有一种想哭的心情。
身后的担架员喊道:“兄弟,我们必须走了!”
“好的,好的。”阿尔伯特回答。
他紧紧握着爱德华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心想着自己准会想念他的,眼眶一下就湿了。
阿尔伯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了,再见了!”
他跳下车,在车门就要关上的那一刻大喊:
“我会去看你的!”
阿尔伯特抬起头,拿出手帕。二楼窗户大开着,普拉代勒中尉站在窗前看到了这一幕,默默拿出口袋里的烟盒。
这会儿,车子已经开动了。
车子离开医院的院子,排出一股黑烟,像工厂排放的废气一样一直在空中蔓延,最后慢慢消失在车尾。阿尔伯特转过头面向大楼。二楼窗户又关上了,普拉代勒消失在窗前。
一阵风吹来,打散了那股黑烟。现在,院子里什么也没有,阿尔伯特心里也空荡荡的,十分失落,他吸了一下鼻子,用手摸着口袋里的手帕。
“该死!”
他忘了把画册还给爱德华了。
接下来的几天,一个新烦恼出现了,阿尔伯特无法平静。如果自己死了,塞西尔会不会收到官方的通知?难道只有一张宣告死亡的纸,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吗?也许不会有人向母亲通告这事?不管这张纸上写了什么,她会在告诉别人之前,坐在客厅里一个人独自哭泣,哭得眼泪把纸都弄湿吗?
通报这个问题折磨着他。就在一直思考这个问题时,他在包的深处发现了之前替换爱德华身份时随手拿走的一个军官证。
军官证上面写着路易·埃夫拉尔的名字,还有生日:1892年6月13日。
阿尔伯特早已记不起这个士兵死亡的日期,应该是战争的最后几天,但具体是哪天?不过他还记得,士兵的父母住在图卢兹。这个小伙子一定操着地方口音。他心想。几周后,几个月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证件也丢失,他就会被确认是失踪,从此,这个世界不再有路易·埃夫拉尔这个人。要是他父母也过世了,谁还会记得路易·埃夫拉尔呢?死了的、消失不见的人,难道他们的数量还不够多,还需要阿尔伯特重新编造新的身份来代替他们吗?所有这些可怜的父母们注定要在绝望中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