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厨房Ⅱ(第16/18页)
一瞬间,不知为什么,我确信:那个在灯光下反射着绿光的、靠我最近的拐角那间屋子就是雄一的房间。
想到这,便觉马上能从窗口往里窥视了,人不自觉地沿着堆积起的假山石爬了上去。
一爬高,一楼和二楼之间的装饰房檐忽地显得近在眼前,仿佛踮起脚就能摸到。假山石堆积得很不自然,我一面小心翼翼地探着路,一面一级、一级地攀上去。更接近了。我试着伸手去够檐沟。好容易抓到了。我豁出去了,猛地一跳,一只手抓住檐沟,另一条手臂从手腕直到手肘的部分使劲勾住装饰房檐,手紧紧抓住瓦片。霎时间,房子的墙面垂直地逼上前来,我那未经磨炼的脆弱的运动神经,“嗖——”一声,缩成一团。
我抓着装饰房檐突出来的瓦片,脚尖死死蹬着墙,进又进不得退也退不得。手臂冻得发麻,更糟糕的是一边肩头的背包带子滑下来。
天呐,只因一时的冲动,弄得现在吊在房檐上直吐白气,这可怎么办好?
朝下面望望,刚才落脚的地方看起来漆黑又遥远。瀑布的水声听起来大得惊人。无奈,我只有拼命往双手上使劲儿,试图撑起身体。不管怎么样,先把上半身弄到房檐上再说,这样想着,我奋力朝墙上一蹬。
只听“嗞喇”一声,右手手腕感到一阵剧痛。我连滚带爬,终于翻倒在房檐的水泥地上,脚不知是踩在了雨水还是什么脏水坑里。
啊——我躺着看了一眼手腕,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擦伤。手臂上已是一大片红肿,痛得我眼前发黑。
世事皆是如此啊。
我把背包扔到身边,仰面躺着,仰望着旅馆的屋顶,看着那边空中皎洁的明月与云影,浮想联翩。(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考虑那么多,真不简单。大概出于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吧?希望别人认为我是行动型的哲学家。)
人们都以为,路有许多条,而自己可以任意选择。或许说是憧憬选择时的瞬间更为接近。我也是如此。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并且可以用清晰的语言来表达。其实道路总是定好的,是由每天的呼吸、眼神、日复一日的岁月自然而然决定了的。这决非宿命论。于是才有了现在的我,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在房顶的水洼里,在数九严寒中,守着盖浇饭躺在地上遥望夜空。这一切,细细回味,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啊,月亮好美!
我站起身,敲响了雄一房间的窗户。
感觉似乎等了好长时间。在我浸湿的双脚几乎被凛冽的寒风冻僵时,房里的灯一下子亮了,雄一一脸惊诧地从里面的房间现身了。
看见我站在房檐上,只露出上半身在窗口,他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终于开口问了一句,美影是你吗?我再次敲敲窗,点点头。他连忙把窗打开,接过我伸出的冰冷的手,把我拉进房里。
突然而至的光明照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房间里暖洋洋的,仿佛另外一个世界。四分五裂的身心也仿佛终于得以恢复完整。
“我是来送猪排盖浇饭的。”我说,“知道吗,可好吃了呢,一个人吃都觉得过意不去。”说着,我从背包里掏出盖浇饭的包装袋。
荧光灯照在青色的榻榻米上,电视开着低低的音量,被子还停留在雄一爬起时的样子。
“过去这种事也发生过呢。”雄一说,“是在做梦的时候。现在也是吗?”
“要唱支歌吗,我们俩一起?”
我笑了。一见到雄一,现实感从我心中倏然远离,与他相交至今的点点滴滴,同一屋檐下的那些日子,都仿佛成为遥远的梦境。他的心,现在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他那冷漠的眼神让我恐惧。
“雄一,不好意思,能给我杯茶吗?我一会儿就得走。”是梦也没关系,我又加了一句。
“好。”
说着,他端来茶壶茶杯,给我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我两手捧起茶杯,一饮而尽。这才终于长舒一口气,缓过气来了。
这时,我再次感受到房里空气的沉重。或许这里真是雄一的噩梦的舞台。我只觉得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久,我就越发成为雄一噩梦中的一部分,而后消失在黑暗之中,就此作为一种朦胧的印象,作为宿命的安排——我说:“雄一,其实你是不想回去了吧?你打算和过去不正常的生活彻底决裂,重新开始,对吧?不用骗我,我知道的。”虽然我在倾诉满心的绝望,语气却出奇的平静,“不过眼前不管那么多,先吃盖浇饭吧。来,快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