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队长(第14/28页)
苟文书的脸和额头顿时肿起来蒜头大小的几个青疙瘩,最惨重的是,一只眼镜片也被迎面飞来的石子敲碎了,碎玻璃渣子划破了他的上眼皮和多半个眼圈,鲜血当时就模糊了他的视线。伏击在外的人却趁这个机会,轻而易举地偷走了他心爱的自行车。
第二天黄昏,当得知了这个意外情况以后,寡妇牛香愧疚得恨不能把自己一只眼珠子抠出来。
当大伙问起她的两个儿娃的下落时,这个寡妇以斩钉截铁的口吻,咬牙切齿地回答:
“他俩不是我的娃子,你们就当我从来也没有养过那两个现世报!”
苟文书一直躺在办公室里安心养伤,他对这件事保持着罕见的沉默。
那些天里,牛香尽了一个女人应该的义务,她亲自给他送过一篮子鸡蛋,十张烫面饼,和一小瓶底云南白药——这是以前虎大给她从公社卫生所弄来的,她没舍得用完,除了前几天给那两个小祸害用过一次之外,眼下总算派上用场了——她亲自帮他涂在伤口上。她的内心也因此得到一点点安慰。
或许因为眼镜片被打碎了一只,一时又没处去修配,苟文书勉强戴着仅有一只镜片的眼镜跟牛香说话,时不时突兀地看着对方。少了镜片的那只眼睛,总是一眯一眯的,像是怕见光似的,让人感到别扭。牛香被苟文书这种奇奇怪怪的样子弄得更加羞愧难当了,在他面前她总是脸色涨红,不敢抬头正视对方。
苟文书却把牛香的心神不宁和愧欠之意,错误地理解成,那是她对自己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男女私情,这种隐秘的想象让他在伤口的疼痛中又感到异常兴奋。而事实上,自从那晚苟文书在寡妇牛香面前失去了一次男人的尊严之后,他就再也不能把这个从年龄上来说,至少可以给自己当大姐的女人从脑子里忘却。牛香风韵犹存的俏模样,总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尤其是,她泼辣的性格和敢做敢当的那股子巾帼不让须眉的气魄,更让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苟文书开始变得魂不守舍,也变得更加优柔寡断。在不知不觉中,他竟把繁琐而艰巨的救援工作全都抛在脑后了。困扰着我们羊角村的睡眠颠倒的坏习惯,现在在他看起来,已经不是迫在眉睫的重大问题了。眼下最棘手的就是他遇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课题。
这个戴着碎了一只镜片眼镜的男人,开始眯着一只眼睛夜以继日地想着一个寡妇了,甚至于荒唐地将上面委派他到这里主持工作,看成是前世注定的一段好姻缘。他不再跟白天的睡眠做任何无聊的抗挣,而是一味地躺在虎大的那张松木床上蒙头昏睡,以等待傍晚的清醒时刻快点来临。晚上,他也不再像往常那样费尽心机地教大伙唱歌和跳舞了。他对自己过去的作为感到十分荒唐,他认为那不过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生命,而最值得他去想去做的事情其实只有一件,那就是想方设法跟寡妇牛香接近,并博得她的一次欢心。
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一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恋爱可以轻而易举地改变一个男人的世界观,羊角村如果没有那样一个女人存在,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顾忌的了。所以,现在在苟文书看来,以前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滑稽和愚蠢可笑,即便上面决定把整个青羊湾都交给他来掌管,他也毫不稀罕了。终归到底一句话,他如今已心有所属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内心里满当当的,哪怕一丁点多余的东西都盛不下了。
又过了一阵子,寡妇牛香私下里通过苟文书,从我们村的场院里借来一大板车稻草,整整齐齐地垛在院墙旁边。然后,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开始一门心思地为集体编织起草绳子,挣那些可怜巴巴的工分。
她通常是,头天把那些整齐的稻草用水浸泡好,再盖上湿麻袋焐一整天,第二天傍晚就着手编织了。整个晚上,她的手都在不停地搓啊搓的,好像她一生下来就跪在地上搓着这种粗糙的草绳子。
那些粗砺的稻草芒一刻不停地戳刺着她的双手,手心手背尽是血绺子,搓好的草绳子上,留下了斑斑血迹,看了就会叫人觉得触目惊心,而她自己却从来没有叫过一声苦,喊过一次疼。也许,恰恰是这种疼痛的滋味,会让她的感到充实和好受一些,从而淡忘家门的种种不幸,包括一双儿娃的出走。
从这一天起,直到后来被我们村的一伙年轻人硬拉出去,寡妇牛香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只剩下两个娃娃的家院。牛香一刻不停地在家看管着剩下的这俩儿娃,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想要出门去,都得经过她的同意,而且限定多长时间必须赶回来,回来以后还得如实地向她汇报出门干了哪些事、跟什么人在一起耍过、有没有胡说八道、有没有欺负别的娃娃,特别是那些女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