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吉日(第5/6页)
“好,睡觉吧。把晚报放在我的枕头旁。”
翌晨,我九点起床。通常我都八点以前起床,但昨晚陪大隅聊天,有点睡过头。可是大隅却迟迟不起床。到了十点多,我决定先收起我的棉被。大隅躺在床上,斜眼看我蹦蹦跳跳的干活模样说:
“你变成很轻佻的男人啦。”说完又把棉被往头上盖。
今天,我要带大隅去小坂家。大隅和小坂先生的千金还没见过面,只靠彼此的家谱与照片,以及居中牵线的山田勇吉的证言,便缔结了这桩姻缘。毕竟两人相隔北京与东京。大隅也忙得不可开交,无法只是为了相亲来一趟东京。因此今天是第一次见面。这或许是人生最重要的日子,但大隅却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到了十一点左右,大隅终于醒了,问有没有报纸,然后趴在床上仔细阅读早报。看完报纸去檐廊抽中国烟。
“要不要刮个胡子?”我打从一早就焦躁不安。
“没这个必要吧。”他却意外地洒脱,宛如在轻蔑我小家子气。
“可是今天,是要去小坂家吧?”
“嗯,就去看看吧。”什么就去看看吧,是要见你的新娘。
“她可是大美人。”我希望大隅能稍微天真地雀跃一下,“你还没见到她,我就先见过了,真是不好意思。虽然只是稍微瞄了一眼,但觉得美得像樱花一样。”
“你对女人的审美眼光太单纯了。”
我觉得很不是滋味,很想干脆呛他一句,既然这么没兴致,干吗大老远从北京跑来?但我是个意志薄弱的男人,到口的话还是吞了回去,不想引发尴尬的冲突。
“对方可是名门世家。”说这句话,我真是竭尽全力。因为我不能说,你根本配不上人家。我不喜欢争论,“通常谈婚事的时候,大多会炫耀自己的地位或财富,但小坂先生完全不提这种事,他只说相信你。”
“因为他是武士呀。”大隅轻松带过,“正因如此,我才专程从北京赶来啊。要不然我才——”口气真大,“毕竟他们是荣誉之家。”
“荣誉之家?”
“大女婿三四年前在华北战死,妻小现在应该住在小坂家。二女婿是入赘小坂家,很早就出征了,听说正在南方参战。你不知道吗?”
“原来如此。”我觉得很丢脸。想起那天,我只顾着人家劝酒,我就“好好地”喝啤酒,像个傻瓜似的,看到门楣的照片还问了无礼至极的问题,最后还扬扬得意地离开。想到我那犹如日本第一蠢蛋的行径,脸颊红了,耳朵红了,连胃腑都红了。
“这是最重要的事吧,你怎没事先跟我说?害我丢脸丢大了。”
“那无所谓。”
“怎么会无所谓,那可是大事!”我的口气明显愤怒起来,即使跟他吵架也在所不惜,“你也太不像话了!这么重要的事居然没跟我说一声,未免太不够朋友了。我不想再管你这档事了。我不敢再去小坂家。今天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了!”
人羞耻到无地自容,会乱发脾气。
我们尴尬地吃着偏晚的早餐。总之,我今天不想去小坂家。我汗颜到不敢再去。我甚至气呼呼地想,这桩婚事泡汤了也无所谓,随便你!
“你可以自己去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办。”我装出有事要办,匆忙出门。
可是我无处可去。忽然想到,去牛込找濑川老师,向他吐吐苦水吧。所幸老师在家。我将大隅来东京的事向老师报告:
“那家伙真的很糟糕,不但对结婚不抱感激之意,还完全不当一回事。只会高谈阔论天下国家,还把我骂了一顿。”
“事情应该不是这样。”老师沉着地说,“他只是害羞吧。大隅开心的时候,反而会摆出一张臭脸。这是他的坏毛病。每个人都有一些毛病,你就别跟他计较吧。”真是师恩比山高。“倒是,他顶上的毛怎么样?”老师还是最关心这个。
“没什么问题,算是维持现状吧。”
“那真是大幸啊。”老师似乎由衷放心了,“这样就没什么好担心了。我也可以大大方方去当媒人。听说对方的千金既年轻又漂亮,我原本还很担心呢。”
“真的是个美女。”我兴致勃勃地说,“我都觉得那家伙配不上人家呢。对方是名门世家,也是相当不错的企业家,但丝毫不炫耀自己的财产和地位,甚至没有摆出荣誉之家的架子,过着恭谨低调恬适的日子。那种家庭很罕见啊。”
“荣誉之家?”我将荣誉之家的缘由告诉老师,也再度责备大隅无动于衷的态度。
“今天他要和未婚妻首度见面,却悠悠哉哉睡到十一点。气得我都想揍他一顿。”
“不可以打架。大学同学毕业后,即便感情很好,也有为无聊小事赌气吵架的倾向。大隅只是害羞,其实他也很尊敬小坂家,说不定比你更尊敬,所以才会更害羞。况且大隅年纪也不小了,头发也愈来愈稀,反而变得更害羞,不知如何是好吧。你要体谅他的心情啊。”真是知徒莫若师,“他只是不善于表达,不知如何是好,便谈起天下国家,还把你骂了一顿,然后还睡到十一点,这些都是他煞费苦心在掩饰自己的害羞吧。他以前就是个感觉敏锐,但拙于表达的男人。你就体谅他吧。他现在只能靠你,你也很帮忙,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