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吉日(第3/6页)

“啊,这个。”我又说了莫名其妙的话,卑屈地笑了笑,在式台上盘腿而坐,又摸又拉像是在安抚似的,一点一点慢慢将白足袋套上脚,时而用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又默默地穿足袋。这时周围的气氛一片黯淡,我甚至想自暴自弃,干脆光着脚丫走上式台,然后纵声大笑。但我旁边的小坂先生,依然一脸严肃,始终保持威仪地端坐着。五分钟,十分钟,我继续和足袋苦战恶斗,终于两只都穿上了。

“来,请进。”宛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小坂以极其沉稳的态度带我进入室内。小坂夫人似乎早已过世,一切都由小坂先生打理。

我为了穿足袋,已经筋疲力尽。尽管如此,我还是把带来的下聘用品放在原木的台架上,递出去。

“这次,真的——”我说着从《礼法全书》学到的致辞,“请多多指教。”终于顺利说完后,出现一位三十出头的美女,沉静地向我行了一礼。

“您好,我是正子的姐姐。”

“哦,请多多指教。”我有些仓皇失措地回礼。接着,又出现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美女。这位打招呼时也说是姐姐。老是对四面八方的人说“请多多指教,请多多指教”,自己都觉得有点蠢,于是这次我改说:

“请永远多多照顾。”接下来女主角终于登场。她穿着绿色和服,羞答答地向我打招呼。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正子小姐,非常年轻,而且非常漂亮。想到友人的幸福,我微微一笑。

“嗨,恭喜你。”现在是对好朋友的未婚妻讲话,我说得稍微亲切、随便了些。

“请多指教。”

姐姐们陆续端来各种山珍海味。一个年约五岁的男孩黏着大姐,二姐则有个年约三岁的女孩,步伐不稳地跟在她的后面。

“来,喝杯酒。”小坂先生为我斟啤酒,“很抱歉,没人能陪你畅饮。——其实我年轻时也很能喝,现在完全不行了。”他笑了笑,用手摸摸秃得发亮的头。

“恕我失礼,您多大年纪?”

“已经九了。”

“五十?”

“不,六十九。”

“您真的很硬朗啊。日前第一次见到您,我就这么想了,您是不是武士家族出身?”

“不敢当。我的祖先是会津的藩士。”

“那您自幼就练剑术?”

“没有。”大姐沉静地笑了笑,并向我劝酒,“家父什么也不会。祖父则是长枪的——”说到这里欲言又止,似乎想避免炫耀就此打住。

“长枪。”我紧张了起来。我未曾对别人的财富或名声有过敬畏之念,但不知为何,唯独对武术高手非常紧张。可能是我比一般人更软弱无力之故。因此暗自对小坂一族萌生敬意。千万不能大意,要是得意忘形说了蠢话,被怒骂“无礼之徒”就不好玩了。毕竟对方是长枪名人的后代。于是我的话明显变少了。

“来,请用。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请别客气,多吃点。”小坂先生再三劝菜,“来,斟酒斟酒。请您好好喝一杯。来,请喝,好好喝。”他竟说“好好喝”,听起来像是教训我要像个男子汉,以认真的态度喝酒。这或许是会津的习惯说法,我却觉得有些可怕。但我还是好好地喝了。喝是喝了,但找不到话题。因为我对长枪名人的子孙极度谨慎,不禁畏缩了起来。

“那张照片……”房间的门楣上,挂着一幅年约四十、穿着西装的绅士照,“是谁?”话一出口,我提心吊胆,生怕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

“哎呀。”大姐脸红了起来,“应该先把它拿下来才对,今天是大喜日子。”

“没关系。”小坂先生回头瞥了一眼照片说,“这是我的大女婿。”

“过世了?”我心想一定过世了,却也直接脱口问出,被自己吓得惊慌失措。

“是啊,不过……”大姐垂下眼帘,“请您千万别介意。”然后语气有点怪,支支吾吾地说,“实在很感谢大家的包容……”

“姐夫在世的话,一定会很高兴吧。”二姐从大姐的背后探出美丽的笑容说,“很不巧,我家老公也在出差。”

“出差?”我一头雾水。

“是啊,已经出差很久了。每次写信回来,一点都不关心我和小孩,只会问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长得怎么样。”二姐说完和大姐一起笑了。

“因为他喜欢庭院的花草树木嘛。”小坂先生苦笑,“来,喝啤酒,好好喝。”

我只是好好地喝着啤酒,真是愚蠢的男人。人家是在说“战死”与“出征”。

这天,我和小坂先生谈定了结婚日期。无须翻日历找所谓的“灭佛”或“大安”,就定为四月二十九日。应该没有比这天更是黄道吉日的了。地点在小坂家附近的一家中国餐馆,因为这家餐馆有日式传统婚礼设备。总之,这方面的事都交给小坂先生打点。媒人的部分,我想请以前大学教我们东洋美术史,也曾为大隅介绍工作的濑川老师来帮忙。当我支支吾吾说出这个提案,小坂一家人也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