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吉日(第4/6页)

“濑川老师的话,大隅应该也不会不服。不过濑川老师是个很难伺候的人,不晓得他会不会答应。总之我今天就去拜访老师,恳求看看。”

趁没有大失败之前,赶紧告辞才是明智之举。我这位思虑谨慎的下聘使者一边说着“我已经喝得很醉,真的是酩酊大醉”,一边又用包袱巾包起家徽外褂与白足袋,总算平安离开会津藩士的宅邸,但我的任务尚未结束。

我在五反田车站前打公共电话,询问濑川老师的时间。老师在去年春天,和同系的年轻教授发生意见冲突,遭到难以容忍的侮辱,因此辞去大学教职,现在于牛込的家中,过着堪称晴耕雨读的悠哉惬意生活。我以前是个很不用功的大学生,但对濑川老师不虚矫的人格也深感佩服,所以唯独这位老师的课,我都努力出席,也曾两三次去研究室问他离谱的蠢问题,使得老师瞠目结舌。后来我寄了我的作品集给他,他回信激励我:“迟钝更应自重,有志者事竟成。”看了这短短的信笺我更加明白,原来在老师眼里,我是个很笨很没出息的人。感谢老师的鼓励之余,我也不免深深苦笑。不过既然老师认为我是没出息的人,反倒让我觉得轻松。若被濑川老师这种人物看成前途无量的人,反而会让我拘谨得受不了吧。反正老师认为我没出息,我也不用对他装模作样,反而能随心所欲地做事。这天,我暌违多年来到老师家,向老师报告大隅的婚事,顺便不客气地请他当媒人。老师听了转过头去,默默沉思了片刻,终于勉强点头了。我松了一口气。这样就没问题了。

“谢谢老师。毕竟女方的爷爷是长枪名人,所以大隅也不能掉以轻心。这一点也请老师提醒一下大隅。那家伙实在太粗心了。”

“这点不用担心吧。武家的女儿,反而很尊敬男人。”老师一脸认真地说,“倒是那个情况如何?大隅的头好像秃得很严重?”

果然对老师而言,最先在意的还是大隅的秃头。真是师恩比海深,我都要感动落泪了。

“我想应该不要紧吧。我看过他从北京寄来的照片,没有比以前更秃。而且听说现在有一种意大利制的特效药,更何况女方的家长小坂吉之助先生,顶上更秃——”

“年纪大了会秃头是理所当然。”老师面色忧郁地说。他的头也很秃。

数日后,大隅忠太郎提着一只折叠式公文包,动作迟钝地出现在我三鹰陋室的玄关。他远从北京回来迎娶新娘,脸晒得很黑,显得颇为精悍,一看就是历尽生活艰辛的脸。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毕竟任谁都无法永远当高雅的少爷。不过头发比以前密了些,这样濑川老师也能放心了吧。

“恭喜你。”我笑着道贺。

“哦,这次辛苦你了。”北京来的新郎显得落落大方。

“要不要换上棉袍?”

“嗯,借我穿。”新郎松开领带又说,“你有没有新的内裤,顺便借我一件。”不知何时,他甚至学会了这种豪放风格。这种毫不胆怯的说话态度,反而让他看起来有男子气概,很靠得住。

不久,我们一起去澡堂。天气很好。大隅仰望蓝天说:

“不过东京还真悠哉啊。”

“会吗?”

“很悠哉。北京可不是这样。”我好像代表全东京的人被骂。我很想跟他说,尽管看在旅行者眼里很悠哉,其实大家都很拼命努力在过活。但说出口的却是:“可能是有些不够紧张之处吧。”结果说出口的和我想的相反。我这个人不喜欢议论。

“确实。”大隅昂然地说。

从澡堂回来,吃了偏早的晚餐。酒也端上桌。

“居然还有酒啊,”大隅喝着酒,以训斥的口气对我说,“而且菜也出了这么多道。你们命也太好了。”

因为大隅要从北京来,内人打从四五天前就一点一点买回来储藏,甚至还去派出所办理应急米的手续。酒也是今天早上,到世田谷姐姐那里要来的配给酒。但若说出这些实情,客人会不舒服。一直到婚礼当天,大隅会在我家住一星期。所以尽管大隅骂我,我也只是默默地一笑置之。他暌违五年回到东京,想必很兴奋。这次他丝毫没有提及结婚之事,倒是以演讲的口气,对我开示世界大势。啊,可是人不该陈述十分之一以上的知识。住在东京的庸俗友人,神妙地拜听来自北京的朋友夸夸而谈解说时事,多少也会吃不消。我只是个相信新闻报道、不想知道更多事情的极其平凡的国民。但对大隅而言,看到这个暌违五年的东京友人,依然一副迂腐温吞的模样,或许忍不住技痒吧,遂而大肆批评我们的生活态度。

“你累了吧,要不要睡了?”我趁他滔滔畅谈停顿之际扔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