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9/15页)

拥有财富是罪过。美丽是罪过。独立思考、才情飞扬、卓尔不群统统都是罪过。一个人只有自觉地摒弃罪恶,才能够融入集体,成为其中的一粒灰尘。

学兽医的女生很少,连杨云在内一共三个。本来还有第四个,那位大姐在上过第一堂动物解剖课之后,见到饭桌上的肉食就忍不住狂呕,恨不能把自己的肚子肠子呕出来才算完事,无奈何转去了林学班。

杨云还好,解剖诸如兔子和猫这样的小型动物时,她显得比班上很多男生还要镇定。老师喜欢启用她当助手,翻开兔子耳朵打麻醉针,剪毛,夹止血钳,做完试验后把掏出来的肝肠肚肺塞回腹腔去。她好像天生不忌讳血,不惧怕凝视心脏和血管在裸露处的跳动,在握住那些新鲜的温热的内脏器官时,从来没有发生过填写政审表格时才有的肌肉颤抖。

只有一次,参与了对一头因难产而死的母牛的解剖后,她跑到河边干呕起来。那不是别的,是死牛送来迟了,划开肚皮,内脏已经微微腐烂,浓烈的腥臭如生物炸弹一样炸开,在场者无不面色发白,眉头紧皱。杨云能忍住恶心坚持到最后,已经难能可贵。

杨云于是知道了,大型动物的体味都很浓重,即便是一头活猪,剖开十厘米的刀口后,热腾腾的内脏气味都能把解剖者熏个人仰马翻。她想出了办法锻炼自己:没事到伙房帮厨。她切割成片的猪羊牛肉,翻洗臭烘烘的大肠,滑溜溜的肚肺,血腥气漫溢的心和肝,看着满地污水横流,苍蝇乱飞,仅仅是为了让自己适应日后跟脓血和污秽打交道的环境。

她相信她有一天会成为一个称职的兽医:冷静,准确,娴熟,并且有一颗悲悯的爱心。

罗想农从猪场回来,看见家里人已经在准备午饭。菜是罗卫星出门买的,玉儿把它们洗干净了,一古股儿堆在案板上。茄子闪着紫莹莹的宝石般的光。青椒绿得仿佛涂了一层清油。土豆大概从地窖里扒出不久,色泽淡黄,每一个芽眼都隐着一抹浅紫。洋葱撕去表皮之后,雪白的身躯上顶着一个酡红的脑袋,像极了童话里描写的洋葱娃娃。就连盘子里的一把青葱,一大块嫩黄色的鲜姜,都透出饱满和水灵。

罗江腰间扎着杨云留下的带小辣椒图案的围裙,头上很搞笑地戴了一顶报纸折起来的厨师帽,一本正经地就着原料筹划菜谱。

“洋葱炒猪肝。青椒土豆丝。茄子油焖。水池里的鲫鱼,红烧还是煨汤?”他征求罗想农的意见:“你想怎么吃?”

“煨汤吧。奶汤鲫鱼,再来点镇江香醋,味道好极了。”罗想农借用了一句广告词。

“玉儿你看看,家里有没有醋?没有就去买一瓶。”罗江指挥玉儿。

“我去吧。做饭我不行,买东西我会。”罗卫星表现积极。

罗江朝他的伯父挤挤眼睛,开父亲的玩笑:“是不是因为有人该做饭而没有做饭,你不过意啊?”

很显然,罗江指的是苏苏。

罗卫星好脾气地解释:“你得容人家慢慢学。”

罗想农这才发现,家里少了苏苏和罗海。他问他们两个去哪儿了?罗卫星回答说,出门散步,看看乡野风光。

罗江又忍不住发表意见:“就罗海那副打扮,出门不怕吓着邻居?你说农村里谁见过男人一耳朵戴四个耳环的?”

罗卫星依然是笑,神色平和,丝毫不觉得罗海的模样有何不妥。

玉儿来报告,家里有醋,好像是杨云前不久买回来的,放在厨房的储物柜里,还没有开瓶。这样,罗卫星用不着再跑一趟了。他如释重负,找来纸和笔,把凳子拖到门边坐下,用一个方形的塑料茶盘垫着那些纸,要把罗江戴着厨师帽的搞笑模样画下来。

罗想农要求帮厨。分配工作的结果,他切土豆丝和洋葱丝,玉儿到水池里洗鱼,罗江自己对付滑腻腻的猪肝。切菜刀只有一把,归罗江使用,罗想农另外找出一把切西瓜的尖耳刀,在门外台阶上荡了荡刀口,也还算锋利,能用。

“如果我们要留在老家一段时间的话,恐怕得排个值班表,家务事轮流来做。”罗江打量着放在砧板上的紫红色猪肝,考虑从哪儿横切一刀。他的话很实际。

“需要这么久吗?乔麦子姑姑一回来,奶奶的骨灰下葬,事情很快就能结束了。”玉儿从水池边直起腰,甩了甩湿淋淋的手,而后把手凑到鼻子前,皱着眉头闻手上的鱼腥味。才住了两三天,她对乡间的农家小院已经失去新鲜感。

小罗泊蹲在院子里,用小刀起劲地削一块薄木板,弄出一些嗤嗤的令人牙齿发酸的艰涩声响。他的耳朵却灵醒得出奇,玉儿刚发表完意见,他马上扭过头,郑重抗议:“不行,小狗的伤还没好,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