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11/21页)

“狠心,”他头也不抬地说,“狠心,狠心的女士。”

“没错。”

“好吧。我放弃了。我本来只想告诉你我很抱歉,你再也不用紧张了。”

“我没有紧张,”她回答说,“我从来不紧张。我当时是气疯了。”

“也不必疯。”

她这时朝他走来,把一只臂肘支到钢琴上,她的拇指指甲伸进嘴里,按着下牙。“我猜瓦莱里安请你留下来过圣诞节了?”

“是吗?”

“不是吗?”

“我不知道。我这会儿才刚回来。”

吉丁从钢琴边走开,看向玻璃拉门外面。“今天上午他在摆弄你帮着开的花。”

“噢,是那件事。他的花房里没有足够的风。那花需要摇晃。”

“你算个农民吗?”

“不。只是个乡下孩子罢了。”

“好吧,听着,乡下孩子,我婶婶和叔叔都气坏了。你跟他们道歉去。他们姓柴尔兹。西德尼·柴尔兹和昂丁·柴尔兹。我已经把你留在我卫生间的睡衣裤扔到窗外了,以免他们看见。你不必向我道歉;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但你得向他们道歉。”

“好吧。”他说,她也真像是……像是能够照顾自己。他并不知道,在他弹琴的时候,她始终紧紧抓住那些银爪黑狗的绳子。因为比起前一天他的丑样子,她更害怕他好看的模样。她看着他说着“再见”向外走,心想,在这地方两个月没见到什么男人,连水耗子看着都漂亮了。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她看着他这张脸,还要保持声色俱厉,非得集中精力不可。空地、山峦、无树平原——这一切全都在他的额头和眼睛里。她想,过多的艺术史课程已经使她感受力变差,头脑变得简单了。她看到了平面和角度,却忽视了性格。如同那个穿黄色衣裙的幻象——她早就该知道那婆娘是那种会冲人吐唾沫的人,而如今,这个眼睛里有无树平原的男人又使她忘记了原先的侮辱。她想勾出他的速写然后便不再去想,但当她想到要尽力画好那片空地,抓住他鹰钩鼻的特点时,她对自己感到厌烦。他下巴上有凹槽吗?吉丁闭上眼睛想看清楚,却记不起了。她离开房间,疾步爬上楼梯。圣诞节很快就会过去的。她已经照她答应玛格丽特的那样给法国航空公司打了电话,但她另给自己预订了一张十二月二十八号的机票,以备不时之需。万一呢。这次越冬假期反正会过去的。她一事无成,在这儿比在任何地方都无所事事。在巴黎至少有工作,有激情。她想她最好去纽约做这件事,然后回巴黎,见瑞克。她觉得,做点自己的小生意这念头有点不着边际。瓦莱里安会借给她钱,这一点她知道,但那也只是个权宜之计。二十五岁是个愚蠢的年龄,早过了做孩子气的梦的年龄,但离安定下来又有点远。每个角落都有可能性,但同时也是死胡同。工作吗?做什么?结婚吗?在工作的同时结婚?在哪儿?跟谁?我拿这个学位又能干吗?我当真想当模特儿吗?那一点都不像她原先设想的那样:穿着轻柔漂亮的服装,露出轻柔漂亮的笑容。那是像刀子一样坚硬的,自始至终大家都皱着眉尖叫个不停,她若是想绘一幅弱肉强食的丛林场景,就会用上那些买衣服的人的面孔。她已经厌倦了,身心俱疲,比那只水耗子强不到哪儿去。她一直这样叫他。水耗子。西德尼叫他沼泽黑鬼。他到底是怎么说他的名字来着?即使她记住了,又能不伸手抓住那牵狗的皮带就把他的名字叫出口吗?

儿子离开,从起居室的钢琴边直接去了厨房,他发现那儿没人,就又走到下面的另一间厨房,里面还是没人。他原路返回,注意到在分开两间厨房的那段短台阶的平台上有一道门。他轻敲一下,有个声音答道“来了”,他推开了门。

“柴尔兹太太吗?”

昂丁正在一个盆里泡脚。起初她以为是杂工。这岛上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叫她。连近邻家的菲律宾佣工都叫她昂丁。可门口这个脸刮得干干净净的人不是那杂工。

“吉丁说我可以来看你。”他说。

“你想干吗?”

“道歉。我无意吓着大家。”儿子没让自己脸上露出笑容。

“哈,你要是有意的,我根本连想都不愿意想会是怎么个情况。”

“我有点离谱了。因为没吃东西。我饿得有点耍无赖了,夫人。”

“你本可以来要点儿,”昂丁说,“你本来该体体面面地到这门外,要些吃的。”

“是啊,夫人,可我,像个亡命徒。我跳了船,我不得不铤而走险,而且我太饿了,脑子都不转了。我在美国那儿也有点麻烦。你知道,我到这儿来,就是想办法待一阵子。”

“什么麻烦?”

“车子的。撞坏了一辆汽车,赔不起。没上保险,没钱。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