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2/17页)

吉丁淋浴完出来,身上和进去时一样湿,因此她穿衣时尽量慢些,以免又出一身汗。

帝王蝶这时又飞回来撩拨空气了。吉丁倦怠地看着它们,一边梳着头发,在头顶盘成一个发髻。随后她又拉下几绺垂在鬓角和耳边,使整个发型看着不那么呆板。一股冲动之下,她又把大衣穿到了身上,在穿衣镜中判断效果,这时那股气味突然扑鼻而来。她稍向左边移动半步,看看镜中映出的她身后的情况。他身穿紫红色的丝绸睡衣,皮肤如河床般黝黑,眼睛如窃贼般坚定和清澈。

“早上好。”他说着还笑了笑,又一次把人带进小黑狗迈着银色的脚奔跑的景象。吉丁一时失语。她在镜中窥视他的头发。昨天晚上,与瓦莱里安坐在餐室柔和的灯光下时,他的头发看上去只是又长又乱。此时,单独待在她的房间,只有纯粹的阳光而没有阴影,他的头发显得十分强劲——在体量上如同长鞭,能够捆住她,将她抽成肉酱。会的。这样野性的、好斗的、恶毒的头发应该被投进监狱才是。未开化的、少年感化院中的头发。黑人解放组织,阿提卡监狱,被镣铐拴在一起的囚犯的长发。

“早上好。”他又说了一次。

她耸耸肩,把自己放在他在镜中的映象上的注意力拖开,并用力把舌头从上腭拽下来。她现在冷静了,昨晚她未能完全抓住的思路,只有玛格丽特曾看清的画面,此刻都在果木镜框中为她成形了:这个男人几天来一直住在他们当中(在他们的东西中间)。而他们居然不知道。他都看到或听到了什么?他在那儿做了什么?

“喂,我在问你早上好呢。”

她转过身来,终于摆脱了镜中的映象。

“你应该敲门,你知道的。”

“门是开着的。”他指着身后的门。

“毕竟是门,是能敲的。”

他没合上眼皮,却似乎对她闭上了眼,而余下的笑容也消失在他的胡子和河床般黝黑的面孔中了。

这样不对,她想。我不该惹他生气。

“对不起,可是你吓了我一跳。你睡得好吗?”

他点了点头,但没有对她挤出的微笑作出回应。

“淋浴不好使。”他说着,环视着这房间。

“噢。”她笑了,为了掩饰慌乱,她脱下海豹皮大衣扔到床上,“门上没有把手。只要按一下中间的凸起,门就开了。起初我也摆弄了半天呢。”

他的目光越过她投到铺在床上的海豹皮大衣上。吉丁脸红了,仿佛他能看到她压在毛皮上的乳头和大腿的印迹。他向床和大衣走去。他们给他的睡衣裤太小——袖子只到手腕和臂肘之间,裤腿才到小腿上边。当他站在那里看那件大衣时,她说不清到底是他还是大衣更黑更亮,但她知道,她不想让他碰它。

“要是你想的话,我让西德尼给你拿些衣服。”随后她想到西德尼对这种差使的反应,就又补了一句,“要不就让杂工吧。杂工可以给你弄些东西来。”

“谁?”他从大衣上转过身来。

“杂工。花匠。”

“他就叫这个?”

“不是。”她笑了笑,寻找着拴小黑狗的链子,“不过这么叫的时候他会答应。至少是种叫法。有的人什么名姓都没有。”

他也笑了,从床边向她走来:“你喜欢什么名字?比利?保罗?拉斯图斯怎么样?”

“别开玩笑了。你叫什么?”

“你的名字呢?”

“吉德。”

他摇摇头,似乎他知道得更清楚。

“好的。吉丁。吉丁·柴尔兹。”她伸手去取香烟。

“我能来一根吗?”

“当然。”她指了指带分类格的写字台,示意他自己去取。他取出一支带过滤嘴的“高卢人”牌香烟,点燃一吸,就咳了起来。

“好久没抽了。”他说,第一次显得有些脆弱。吉丁抓住了狗的链子。

“你拿着这盒吧,”她说,“你要是想要,还有的是呢。”

他点点头,又吸了一口,这次成功多了。

“青铜的维纳斯是谁?”

狗链从吉丁手里滑落。“你在哪儿看到的?”

“我没看到。我听见的。”

“在哪儿?”她又找不着狗链了,丢了。

“来这儿干活的女人。她在洗衣房里自言自语时说的。”

这时她又抓住狗链了,牢牢地握在指尖。“玛丽。你说的一定是玛丽。”吉丁笑着说。“这是个普遍的叫法。我当模特儿时,他们就这么叫我。我不明白玛丽怎么会知道这事的,我想她根本不识字。”

“你当过模特儿?”他兴致勃勃地眯起了眼睛。

吉丁走到一个大草篮前。她离开那张大床时,金带拖鞋在地板上嗒嗒作响。她翻腾了一阵,取出了一本封面有她照片的时装杂志。她把杂志递给他,他坐到桌边,嘴里吹出一声口哨。而当他的目光从她头上的花冠扫到由银线织物(或多或少地)撑起来的六厘米长的乳沟时又吹了一声。照片中她的头发被压平在头上,从眉毛处梳开,露出清晰的发线。她的眼睛如貂皮般漆黑,湿润的嘴唇张着。他继续吹着口哨,后来便翻开了杂志。几秒钟之后,他翻到了她的另一幅照片,展开有四页大:不同的姿势,不同的服饰,不同的发型,但嘴唇依然湿润,仍旧张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