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自由热带稀树草原与第九王国(第9/26页)
这就是行程。到达兵营地时,这个立式雕像自然就失去力量了,只剩下零零星星变换不定的图像,伴随着每一瞥目光,就是另外一个图像。在后来几年里,我经常来到维帕瓦这个地方,并且把斯洛文尼亚“神圣的”纳诺山(白色的、孤零零的石灰石,行人的旅伴,旋转着,变换着形象,同样滋养着心灵,像许多普通国货上的图案和商标一样)山脚下的村庄、城市、“庄园”与同名的水流(许许多多的泉水,一眼挨着一眼,它们完全无声无息地直接从岩缝里汨汨流出来,汇聚成一条条水沟,像小池沼似的,同样无声无息。然后一下子统统聚集成一条独一无二的河流,汹涌澎湃,回响在石屋之间和一座座石桥之下,在水流的风浪里冲卷走岸边树木,也就是野无花果树悬垂的枝条,浪涛滚滚地冲进宽阔的山谷里,随即又在那里平静下来了)连同以其命名的葡萄(白色,像野草,而且有点苦涩味道)一起感受为一个我一再想要看见的地方,越久越好,为了不忘记我会成为这个世界,而且这也正是我对自己本身和这个世界期盼已久的。然而,第一次到那儿时,我只是把目光投向那个士兵了,现在不得不使他蒙上阴影,直到发生不寻常的事件。我很兴奋,同时也很冷静,小心翼翼,像密探一样:这期间,我经历了一些事情——可没有任何事情像我的双影人这样闻所未闻。此时此刻,压根儿就没有必要小心翼翼。我或许都可以把鞋踩到另外那个人的脚后跟上,而他或许连头都不回一下,继续径直走去。他始终用左手紧握着那杆包起来的枪,可在我看来,那空着的右手显得更加重要,拇指和食指形成了一个圆圈。我先是跟着他进了电影院。一到人群里,他一下子成了个喜笑颜开的人。接着来到一家名叫“游击队员”的酒店里,那里只有服务员和我是平民。我假装成什么人呢?惟一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就是我。士兵们都对我视而不见。
那个士兵加入到其他人桌旁,只是当个听众。在这里,一幅幅图像开始跳跃不定了。我时而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觉得看到一张脸孔,上面的表情以十分之一秒的频率在变化着:我眼睛一刻也不离开的这个双影人也在这样变换着他的表情。严肃变成了愉悦;愉悦变成了嘲讽;嘲讽变成了蔑视;蔑视变成了同情;同情变成了心不在焉;心不在焉变成了孤独;孤独变成了绝望;绝望变成了黑暗;黑暗变成了幸福;幸福变成了无忧无虑;无忧无虑变成了满不在乎。期间,他压根儿就没有在听,时而让一只苍蝇弄得没有心思,时而被外面楼道里打乒乓球的人搞得晕头转向,时而又被那闹哄哄地响彻大厅的自动投币点唱机牵走神了。当他真的洗耳恭听时,便表现为这个空间的中心人物。引人注目的是,有人从他身边走开了,总是又有新人凑上前来,向他叙述他们的事情。即使他独自一人坐着,周围的人却都注视着他。看样子,仿佛他的同伴们不是等待着他的一个信号,就是更多地等待着他出洋相。真的,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一个遭受折磨的人,一个受到别人窥视的人,因为他融一切于一身,然而久而久之却什么都不是。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这样或那样来和他较量。而他也意识到了这一切,与旅途中截然不同,逐渐失去了那绝对让他出类拔萃的东西,失去了自制力。他觉得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是自然的。这时,他自己变成了最不自然的东西。他不仅不断地变换着神色,而且也变换着姿态。他跷起两条腿,又伸开它们,再把它们收拢到椅子下,最后又徒劳地试着把蜷起的右腿随随便便地搭在左膝上。从这整个形象中,那曾经把从容、警觉、温厚和首先是纯洁感染给这位观察者的远近并存,美好的远近并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形象和令人反感的乱作一团;两眼呆滞,两耳发红,两肩倾斜,一只手握成了拳头,伸向酒杯,并撞翻了它。那么我是这样吗?是旅程的结束,梦幻的结局吗?这个问题变成了吃惊;吃惊变成了厌恶;厌恶变成了对厌恶的认识(对自己,对别人,对生存的);厌恶是我们这个家族的病态;对这个病态的认识变成了惊奇;惊奇变成了中断。那么我所遇到的这个双影人到底是什么呢?是朋友?就像那个孩子曾经希望得到的朋友吗?是对手?就像不会再比他更可怕的、从现在起一辈子都陪伴着我的对手吗?——连答案都成了一个变换不定的图像:朋友—对手—朋友对手—对手朋友……
快到午夜时分,客人们都离开了酒店。古朴的沃利策牌自动点唱机靠着后墙,上面盖着一个穹形玻璃罩,里面有一个黑色的圆盘在旋转,弥漫在闪烁的灯光里,被一个抓臂托举起来,直立着像一个轮子。看这景象,如此具有决定性的影响,音乐不管怎么说只是弦外之音而已。那位士兵和我,我们俩都望着同样的方向,目光穿过这又大又昏暗的空间,同时伴随空间尽头轮子的旋转——在灯光下闪闪烁烁的条纹——我又看到了另外那个人的分头线,怪模怪样,像一片三角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