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空空如也的山间小道(第17/30页)

童年的一部分,就是期待着各种各样的水果品种成熟。尤其下过暴雨后,我就会被吸引到野外的果园里,而且也总会在树下的草丛里拾到美味可口的苹果(或者在专为果子酒嫁接的树枝下相应的梨)。在我和姐姐之间,常常甚至出现争前恐后的事,而姐姐早就不再是小孩了:谁都预先知道,这次在哪棵树下会落什么东西,谁都想第一个赶到那儿——这样争来争去,争的倒不是谁占有和吃掉,而是谁找到了,拿在手里炫耀。秋天采摘果子,可是我为数不多的得心应手的体力活之一(或者瞎抓来抓去)。果树如此低矮,采摘时几乎就用不上乡村果园里那司空见惯的梯子。采摘首先凭借一根长杆进行,长杆顶上固定着一个带有锯齿形硬边的袋子。此时此刻,我甚至感觉得到两个手臂猛地一动,一个苹果便随之从枝条上脱落下来,顺着袋子滚到苹果堆里。

童年的一部分,也包括那一箱箱装得满满的苹果。这一箱呈现出柠檬黄,那一箱又是与众不同的紫红,仔细看上去,它们的血管从外面的皮层透过果肉,直穿进果核里。惟有果酒梨允许从树上摇下来。你抱着树狠狠地一摇,整个果园里都回响着巨大的啪啦声。然后靠在树干上的不是堆成一摞摞的箱子,而是一圈鼓鼓的袋子。

后来就是那未能如愿以偿的青春时期,寄宿学校的岁月。在这些年里,我也错过了收获果实的季节。再也看不到那一摞摞苹果箱了,最多不过是去学校时给行李包里塞上几个苹果,一年里还有那么几次,一包比一包更蔫了。

接着就是母亲得病了,父亲的关节僵硬了,我几乎把所有的体力活都荒疏了(真的,这个词恰如其分)。而那些体力活与在露台上阅读没有什么两样,共同构建起了童年之梦,不管是劈柴和盖屋顶,还是赶牲畜放牧和堆摞禾把(无论如何对我来说,这从来都不会成为一个苦差事或者劳累,即便是,也不会超过几个钟头)。

接下来的数十年里,果园没有人照看,彻底荒芜了。惟有姐姐还有那么一段时间,提着自己的小篮子,前往那里,从那些用手可以够得着的树枝上给自己采摘果子吃。到了后来,她也不再去了。留下的只有哥哥那果品之乡的梦想:在冰天雪地里,那些淡黄色的早熟苹果挂在果园的树顶上。而与此同时,这一家人则坐在一条长凳上晒太阳。然而,在我回到家乡后的那些年里,我又不时地去探究这果园。在它附近,始终还看不到一座房子。昔日那条通往果园的沙石路和低地下面那条绿色通道一样,变成了一条草路。树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菌类植物。

我最后一次到那儿时,雨水也把沟道洞口前剩下的几块水堤冲走了。水堤是哥哥当年用荆条、石头和土建造的。那是冬日的一天,这片地方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青苔里。一棵棵果树完全被青苔缠绕了,直到树枝顶尖,彻底没有面目了,一部分树皮也被剥蚀去了。那些树好像被青苔简直压得喘不上气来。事实上,断裂的树枝卧在下面的草丛里,像鹿角一样。草不是草,而是青苔。有几根佯装的草茎也像嫩芽一样苍白和沉重,它们交织在黑莓的卷须里,从林子和沟渠里挣扎着露出脸来。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棵从果园里冒出来的白腊树,实实在在地抢夺了一棵苹果树的生存空间:它的种子无疑是在那棵苹果树的脚前扎下根了。朝气蓬勃的白腊树在成长中把老苹果树半边都围起来了,犹如用自己的树身包住了它似的,如今透过那生机勃勃的树身长缝,显露出一棵被剥去皮的死树。那些嫁接的枝条过去从光滑而闪烁的树皮上一眼就看得出来,如今却埋没在四处可见、纵横交织的鳞皮中,早就再也分辨不出来了。惟有一个地方还留下了一个四棱木条,表明了当年的迹象。木条压在这棵树上,同一根嫁接的树枝相依为命:在时光流逝中,发生了奇怪的倒转,因为那根树枝起初是二者之中比较细的,后来就变粗了,并且把那个当年用生了锈的铁丝缠绕起来的木条当作毫无用处的附属物托在自己背上。

除了那条绿色通道,在这片整个笼罩在灰暗之中的低地里,独一无二的颜色,就是在开裂成形形色色的树冠上,一个个槲寄生团显现出如此异样和刺目的绿色。树枝上挂着几个干瘪的果子,都是前几年结的。而落在苔藓里的果子,我一踩上去,如同灰球菌一样破裂了。

惟有一棵叶子已经落光了的树上挂满了今年的苹果,也没有人去采摘。然而,这黄色的苹果也一再被那灰色和黑色的椋鸟和乌鸦遮蔽。它们分别抢占着一个个圆球啄个不停,吧嗒的响声弥漫果园。好在远处传来了火车的汽笛声、鸡叫声、犬吠声和摩托车的嗒嗒声。那沟道洞口早被野葡萄藤蔓遮得严严实实,我仿佛听到从深深的地下,传上来了河水流动的轰鸣声,透过沟槽显得格外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