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盲窗(第21/21页)

当时,那些时刻就是这样自我叙述的。可是,那个导致了那些时刻的事件,那个掉头返回的决定,一个赤裸裸的瞬间是怎么回事呢?我究竟为什么没有直接去布莱堡,而舍近求远地去了米特勒恩火车站呢?我错过了中午那趟火车,可要等到下午那趟,还要好长时间,于是我就想着向西走两站路,步行十来公里路程来消磨时间。然而,我也无法磨磨蹭蹭,慢慢吞吞,绕着道走去,结果我还是到得太早了。米特勒恩火车站坐落在一个村子旁,多布拉瓦森林边上。在雅恩费尔德平原上,它可是一座坚固巨大、看上去高高耸立的建筑物,岩灰色的墙石光秃秃的。因为竖立在这片平原上的一切——房屋、树木,连同教堂——就像那里的居民一样,更确切地说纤细和矮小。我在站前转悠了一个钟头之久,空空荡荡的,除了脚下黑乎乎的炉渣石嚓嚓作响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阳光下,耀眼的单道铁轨那边,时而传来松涛声。如今在我看来,那些树干如此纤细,松塔又小又黑的松树就是这整个地区的象征,与那些零零散散地嵌镶在林中的桦树白色(连那些裸露在地面上的根都是白色的)相映。当时,那片林子还没有变成草坪园林,成为观赏植物。那个铁路职员的住地位于车站一层,挂在窗户上的帘子千疮百孔,窗前的木盒里栽着也在这地方不可或缺的、红闪闪的天竺葵花。我在家里向来就厌恶这种花的气味。窗后一点生机也没有。不时有箭头似的花瓣飞落下来,有点像昆虫的翅膀在飞舞。我坐到阴凉处一条长凳上,面前是这座建筑狭窄的一边。长凳位于灌木丛旁,当年上面挂满了泛绿的避孕套,而不是如今一团团白色的烂纸片。我脚前几乎长满草,有一圈裸露的石头,莫非是当年的建筑地基?我抬头望去,看见火车站的侧墙上有一个盲窗,呈现出像墙一样的白灰色,惟有一个四方框缩进墙去。盲窗是见不到阳光的,可是不知从哪儿照来一道反光,闪闪烁烁。在村子里,仅有一个类似的盲窗,独一无二,它恰好就开在那座最小的建筑物上,也就是那个护路人的房子上。它真的会让人想起一个不存在的地主庄园的门房。它也呈现出像墙一样的颜色——那儿是黄色的——,当然,四边都是白色的。每次路过时,它都会吸引住我的目光,看样子,仿佛那儿有什么东西非要看不可。然而,当我停住步,特意望去时,它却一次又一次地捉弄了我。尽管如此,它依然保留着自己那不可确定的意义,而且在我看来,在父亲的房子上缺少的就是它。此时此刻,面对米特勒恩这个盲窗,我不禁回想起:1920年的一个夜晚,也就是四十年前,父亲用一个小车推着我哥哥,一个当时几乎还不会走路的孩子,一路跑到这里来赶早班火车,要把这个患上一种“眼睛高烧”的孩子送到克拉根福特去看医生。这一整夜奔跑也无济于事,那只眼睛结果也没有保住。在那张照片上,那只眼睛看上去只是一个乳白色的亮点。照片就挂在那神圣的收音机暗室里。但回忆并不是解释:那个盲窗的意义依然是不可确定的,可是突然变成了符号。就在这一瞬间,事情就定下来了,我要掉头回去。而这掉头回去是那个符号进一步的力量,却不是什么不可更改的东西,而仅仅适用于直到第二天一大早的时刻。然后,我才可能真正起程,才可能真正赶路,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伴随着那些反复自我叙述的盲窗,作为我的研究对象,我的旅行伴侣,我的引路人。当我后来,也就是第二天晚上在车站旅店里想起那闪闪烁烁的盲窗时,它真的传递了一个清清楚楚的意义——它对我来说则意味着:“朋友,你不用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