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大人物 14(第7/9页)

扎贝思帮我打发了上午的时间。今天是扎贝思进货的日子。暴乱发生后,她的生意开始滑坡,这些日子她带来的新闻都是村里遇到的麻烦。警察和军队到处绑架年轻人:这是政府使出来的新招术。报纸上只字未提,但丛林里又在打仗了。扎贝思似乎站在反叛者一边,但我不是很肯定。我尽量保持中立。

我问费迪南情况怎么样。费迪南在首都的实习期已经结束了,将要被委以重任。上次听扎贝思说,费迪南可能会继任本地专员,原来的专员在暴乱发生后不久就丢了饭碗。专员这位置很不好坐,但费迪南的部落背景混杂,是接任的好人选。

扎贝思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专员”这个要职(我想到那本公立中学体育馆捐款登记簿,想到上面省长的亲笔签名——一签就是一整页,气派得像个皇族)。扎贝思说:“我想费南会当专员,萨林姆。如果他们让他活下去的话。”

“什么叫‘如果让他活下去的话’,贝思?”

“我是说如果他们不杀他的话。我不知道我想不想让他做这份工作,萨林姆。两方都会想杀他。总统会第一个想到杀他,作为祭品。总统是个好忌妒的人,萨林姆。他不会让任何人在这个位置上坐大。只有他的照片遍地都是。看看报纸吧。他的照片天天都登出来,比任何人的照片都要大。你自己看看吧。”

前一天从首都来的报纸就放在桌子上,扎贝思拿过来指给我看。她指的是总统在一个南部省份向一批官员发表讲话的照片。

“你看看,萨林姆。他本人这么大,而其他人小得几乎看不见。都看不清谁是谁。”

官员们穿着总统设计的制服:短袖夹克,领巾替代了衬衫和领带。他们整整齐齐地坐在拥挤的听众席上,从照片上看,确实难以分辨。但是扎贝思要我看的并不是这个,她并不把照片当照片看,也不管距离和透视效果,只关心印出来的人物实际占据的版面。其实,她还让我看到了我以前没有注意过的事情:报上登出来的照片里,只有外宾和总统占的版面一样大。和本地人在一起,总统总是以居高临下的形象出现。有时他的照片和其他人的照片占的版面一样大,但他只登出头像,而其他人则是全身照。比如这张总统对南部官员讲话的照片,就是从总统肩膀上方拍的,总统的肩膀、头部和帽子占了照片的大部分空间,官员们穿着差不多的衣服像一个个小圆点一样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他在谋杀这些人,萨林姆。他们内心在呐喊。他也知道他们在呐喊。而且你知道,萨林姆,他那里的东西不是什么神物,什么也不是。”

扎贝思在看店里挂的总统肖像,总统手里拿着酋长的手杖,上边刻着各式各样的形象。手杖中间是一个矮壮敦实的人形,腆着大肚子,据说神物就在那肚子里头。

扎贝思说:“那东西什么都不是!我给你讲讲总统这个人吧。他手下有个人,总统无论到什么地方,都由这人打前锋。这人每次都是车子还没停稳就跳出来,对总统不利的东西都跟着这人走了,不会纠缠总统。这都是我亲眼见过的,萨林姆。我还要告诉你:每次跳出来混到人群中的这个人是白人。”

“但是总统没有到这里来过啊,贝思。”

“我见过了。我见到那人了。不要说你不知道啊。”

梅迪那一整天表现得都不错。他只字不提前一晚发生的事,对我既敬畏(这是对一个举止狂暴的受伤的人表现出来的敬畏)又体贴。我记得在海岸那些年,每次家里大吵一番后,都会出现这种情景。我想他也记得那些场景,所以言行举止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到最后,我是在演给他看,算是帮他。

我同意他在半下午把我送回家,他说他今天负责关门。往常打烊后,他总是回他自己家,但这次没有,而是回我的公寓了,让我知道他就在我身边,不会离开我。我能听到他蹑手蹑脚走动的声音。他这样做没必要,但他的关注让我感到安慰。我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时浮现前一天某个模模糊糊的场景(不,是前一天本身),慢慢地就睡着了。

时间飞快地溜走。每次醒来,我都很迷惑。无论是下午的阳光,还是喧闹的黑暗,都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就这样,第二个晚上过去了。电话铃没有响,我也没有打电话。早上,梅迪送来咖啡。

我如约到马赫什和舒芭家吃中饭——我感觉,去汉堡王,接到午饭邀请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们家的帘子都拉上了,挡住了外面的强光。屋里的波斯地毯、铜器,还有其他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都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一点儿没有改变。午饭时大家都没怎么说话,这顿饭并没有多少团聚或和解的用意。我们都没有谈到近来的时事。地产价值这个话题——过去马赫什很喜欢谈论,现在一提起来大家都垂头丧气——也没人提起。我们说的话都是评论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