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次反叛 5(第6/8页)

梅迪说他早上看到白人了。

费迪南回答说:“南部有许多白人,那里的打仗才叫打仗呢。”

“今天早晨你真该见识一下。他们直接冲到营房,拿枪指着所有人。我从来没见过当兵的这样。”

费迪南说:“我第一次见到当兵的那会儿还很小。那时欧洲人刚走,我住在妈妈的村里,还没有去我父亲那里。这些当兵的跑到村里来,也没个领头的,什么坏事都敢干。”

“他们有枪吗?”

“那还用说?当然有了。他们四处搜白人,搜到了就杀。他们说我们把白人给藏起来了,但我看他们纯粹是找麻烦。后来我妈妈走过去和他们说了几句话,他们就走了。只带走了几个妇女。”

“你妈妈和他们说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看她把这些人吓住了。我妈妈会魔法。”

梅迪说:“我们海岸那边有个人,和你说的有些像。那人好像是从这一带过去的,他让人对阿拉伯人动手,见阿拉伯人就杀,从集市上杀起。我当时就在现场。你真该见识一下,费迪南。那些胳膊和大腿扔得满街都是。”

“他干吗要杀阿拉伯人?”

“他说他是在执行非洲之神的命令。”

这话梅迪倒没和我说过。或许他觉得这并不重要,或许他是给吓坏了。不过他并没有忘记。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我想费迪南可能在思考他刚听到的话。他们再次开口时把话题扯开了。

枪声继续传来。不过还是在远处。是总统派来的白人在开枪,好像是在承诺秩序和稳定。很奇怪,枪声竟让人感到安慰,让人有一种深夜听雨的感觉。一切外部未知世界的威胁都被遏制住了。焦虑散尽,坐在客厅里,看着油灯的灯影摇曳,电灯光永远造不出那种阴影来。费迪南和梅迪用闲适而又老成的声音聊着天,把自己的小屋变成了温暖的小窝。这样的情景,确实让人感到慰藉。感觉像被送到了隐蔽的森林村庄,送到沉沉夜色下的小屋,隐蔽而又安全——外界的一切像被一条施了魔法的线挡在外边。和印度老夫妇在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我就想过,现在我又开始想,要是这一切是真的该多好啊。真希望一觉醒来,世界缩回到了我们熟悉而放心的小天地!

第二天一早,战斗机开过来了。听到声音,刚想出去看,它已经冲到头顶上方了,飞得很低,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让你感觉无法把持自己的身体,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关闭了。有架喷气式战斗机飞得低低的,你能看清楚机身下面是一个银色的三角形,这是杀人的东西。过了一会儿,它飞走了,很快就远得几乎看不见了。阳光越来越烈,把远去的飞机照得雪亮。后来战斗机又回来了几次,其中一架就像一只凶狠的大鸟,盘旋在天空中,不肯轻易离开。接着,它又飞到丛林上方,最后终于爬升到高处,远远地投下炸弹,炸弹当即在丛林里炸开,声音一如我们熟悉的雷声。

一周内,战斗机来了好几次,是同一架。每次都低低地飞到小镇上方,然后飞到丛林上方,随机扔下一些炸弹。不过战争第一天就打完了,而军队一个月后才从丛林回来,整整过了两个月,凡·德尔·魏登旅馆的新客人才陆续离开。

一开始,也就是白人到来之前,我还认为自己是中立的。我不希望任何一方赢,军队或者叛军。实际的结果却是两败俱伤。

来自那个著名的武士部落的士兵有很多被杀。后来,更多士兵丢掉枪支,丢掉浆得笔挺的军装,抛弃了他们花了不少钱装修的营房。总统在遥远的首都重组了军队。镇上的军人来自不同的部落或地区,成分比以前复杂多了。武士部落的人手无寸铁地被丢到镇上。营房那一带的景象让人毛骨悚然,有女人在通往森林的路上哭,一会儿捧起自己的大肚子,一会儿又放手让它重重地垂下来。一个鼎鼎大名的部落,就这样落入过去的猎物之手:好像是大自然在冥冥之中把森林里的古老法则颠倒了。

那些面黄肌瘦的叛乱者不久又在镇上出现了,看起来比原来更饥饿,更落魄,黑乎乎的破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就在几个星期前,这伙人还觉得自己有神力相助,以为敌人的枪管会弯掉,打出来的子弹都会掉到水里。他们一个个面容憔悴,脸上带着怨恨,有一阵子他们独来独往,好像有些癫狂。他们曾想毁灭这个小镇,但又需要它。正如马赫什所说,人们把他们从自杀边缘拽了回来。他们意识到有人在远方掌控着这里的一切,于是恢复了以往的顺服。

从抵达镇上的头一天到现在,我第一次发现凡·德尔·魏登旅馆出现了一些生机。汽船不仅给总统的白人士兵送来物资补给,也带来了很多女人。这些女人是河下游的,一个个体态丰满,浓妆艳抹。我们这里划独木舟的、扛货的女人往她们身边一站,简直就是皮包骨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