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4号公路(第5/14页)
“怎讲?”
“你听说过有那么一种人吗?没有工作不务正业,专门在酒吧推销他们悲惨的人生,然后博取同情与酒钱,他就是那样一个人。”
“我没有听过他的故事,但我觉得为他付酒账是划算的。”
还很嫩。她心想。不知怎么,有一种叫作愁绪的东西悄悄笼上她的眉间,她开始担心什么害怕什么怜悯什么。懂吗?年轻人,在这里,年轻是最大的错误。她想起了切,那个25岁便名噪天下的不可一世的切,他死的时候才33岁,有人说他的死只是意外,但她知道那绝不是意外,那是一个阴谋。唉,20年过去了,回忆这些干什么呢?她有些咒怨自己,目光却落在外乡人的肩膀上,久久不散。
天色暗下来了,高原的阳光消褪得像响尾蛇一样迅速,那日渐浓重的夜幕加重了她内心的忧郁。
“还等什么?胆小鬼!”红头发亚当朝窗外吐了口唾沫。
“你先,674号公路。”外乡人面无表情地回答。
“674号?”亚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轰鸣的引擎声中,他撕破喉咙喊道:“那是条死路!”
外乡人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笑着。
红头发亚当把口香糖狠狠拍在后视镜上:“娘的,老子奉陪!”
保时捷像一条腥红的火舌喷了出去,卷起铺天盖地的尘土,空气里充斥着汽油味和焦糊的橡胶味。灰白色的宾利沉吼一声,轮胎发出惨烈的嘶鸣,震得地面簌簌发抖。德·丽尔夫人上身猛地撞在椅背上,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她的喉咙里嘣出一个尖细的声音。你还是小姑娘吗?她不禁有点懊恼了。其实没有人能听到这个声音,高达150分贝的噪音早已堵塞了所有人的耳孔。
世界在顷刻间变得模糊,窗外三角叶杨嗖嗖飞过,此刻它们的影子紧密得就像自行车胎旋转的钢丝。颠簸与喧嚣中她终于明白许多问题:为什么不装转速表,为什么不装GPS,为什么不装车控电脑……这些问题的答案是如此清晰,因为你的眼睛根本来不及关注这些,甚至一眨眼一侧目都可以让汽车瞬间失控。对手车尾甩下的尘雾迷离了你的双眼,层出不穷的弯道步步紧逼,你甚至来不及喘息,你所要做的便是紧盯路面。路面就像一条暴戾恣睢的蟒蛇,它不停地扭动着身躯,时不时回头射出冷嗖嗖的毒信子:一个高坎,一个水坑,或者干脆一个悬崖。
德·丽尔夫人的手指深深陷进座椅,胸口被安全带勒得生疼,她心有余悸地从窗外收回视线,垂落到她的车手身上。他在想什么?也许此刻,只有这个还有一丝生疏感的年轻人才能带给她些许平静。
前面的车尾灯陡然亮了,现在是黑夜。加利福尼亚州的黑夜浓得像墨汁,它很贪婪,很饥饿,好像正在发出咕噜咕噜蠕动声的胃。那灼目的血红车灯突然模糊了,不,是变大了。疲惫的对手放慢了车速。他害怕了?外乡人挤挤干涩的眼球,腹底涌出一个带胃酸味的咆哮:来吧!
前方的车突然出现异动,一个女孩的尖叫刺破夜空,外乡人面色陡然变得凝重。他想起保时捷上还有一个妖艳的女孩,那种不谙世事却强为世故的孩子,她不应在车上。千万不要迷恋一个车手,速度是这个世界最不可靠的东西,它就像吗啡,把你抛入高空,当你重回大地时,才发现,一切已经碎了。
他恍惚看见了红头发亚当的操作:松开刹车踏板,入弯的一瞬,左晃方向盘,车头一沉,再闪电般地大幅右转方向盘,保时捷整个车身横着滑过去,轮胎啃食着砂石地面,尖锐的刹车声穿刺着耳膜,泥砂四溅。
漂亮的操纵!
“不要相信漂移。”外乡人想起父亲的忠告,“弯角是为抓地跑法而准备的,漂移永远比抓地跑法更慢。”
“坐稳了。”外乡人说。
德·丽尔夫人纤细的脖子猛地倒向外乡人的肩膀,所有的禁忌与矜持都在一刹那崩溃,有个魔鬼般的声音说:让车和人一起摇滚吧。尖叫声像洪水决堤而出,撕心裂肺,吞没一切。她很久没有这么吼过了。
“弯道已经过了。”外乡人冷静地说。
她汗涔涔地坐正身子,双腮火辣。真羞耻,她看到了玻璃上的自己。
“前面那辆车呢?”她问。
“在后面。”
五
红头亚当发怒不可遏地把脚跺在转速表上:“平生第一次被人超了弯!混蛋!”
他的女朋友无力安抚他的愤怒,她被颠了个七荤八素,保时捷豪华的车厢被她吐得面目全非。
他左右扳动方向盘,却发现前面的宾利忽左忽右,亲密地堵在他面前,两条车轨缠绵得不可开交,他无法超车。
“大爷踢你屁股!”红头发亚当咆哮道。回头一看他有气无力的女朋友,又无奈地松开油门踏板上的脚。他焦灼地瞥了眼窗外,前车的尾灯光柱正好扫过这一片天空,他的瞳孔突了出来。“那是什么?”红头发惊恐的声音迅速被深不可测的夜空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