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游者(第32/33页)
我自己就曾亲身体验“拉”的概念。每当我想到自己于1972年初次造访乌伊伏国,都会记起那件事。那天非常热,我被湿气、虫子与臭味搞得头昏脑涨,昏昏沉沉。当时我正行经镇上那一间间排成圈状、盖得非常不牢固的可悲小屋,与三个伊伏伊伏的半裸小女孩擦肩而过。她们手牵着手,围成一圈,慢慢地转来转去,哼着一首歌。她们拥有那种年幼孩童特有的清亮嗓音,尽管不成调,却很甜美,我则是看着她们在那边转啊转的,不断唱歌。
后来当我把这件事跟诺顿说的时候,他说他知道那些女孩唱的是什么。我猜那是一首童谣,但并不是。这首颂歌是每个乌伊伏国孩童最早学会的诗歌之一,新生儿诞生或有人去世时都可以听到:
什么是生命?拉。
什么是死亡?拉。
什么是太阳、水、天空与森林?拉。
什么是我的房屋、我的猪、我的项链、我的朋友?拉。
但是人生如果没有长矛呢?哦,拉,拉,拉。
(8)乌伊伏国最独特的地方,就是当地人测量时间的方式。乌伊伏人把一个“o'ana”(年)分成四段时期,每段一百天。首先是“'uaka”,意思是雨季,几乎每天下雨,有时会连续下好几个小时。然后是“lili'uaka”,也就是小雨季,此时空气仍然潮湿,但是降雨概率降低了,气温也较高。接下来是“lili'aka”,是小太阳季,是最舒适的季节,早上下雨,但水汽很快就被蒸发了,接下来整天阳光普照,非常干燥,至少是热带气候能达到的最干燥程度。最后一个时节叫“u'aka”,是最热的季节,无法预料雨水何时会来,即使下雨,雨势也很小,在无情的烈日下,连树木都要枯萎了。(诺顿并未说明,但他在伊伏伊伏岛上的几趟航程,很可能是在“小雨季”结束时展开的。)
除了这四季之外,乌伊伏人最特别的地方是,他们没有时间单位,不用小时、分钟、礼拜、月份来计算时间,就连算术系统中最大的数字也只到一千而已。日升之际就是一天的开始(但在雨季,就是天空微明的时候),日落时一天结束(或者夜幕降临时结束)。所有人的生日都看他们在哪个季节的第几天出生,例如出生在“小雨季”的第十七天,那就记成“lili'uaka oholole”,也就是“小雨季十七”。因为他们一年有四百天,这意味着一个六十岁的乌伊伏人,换算成公历是六十五点七岁。但为了避免混淆起见,诺顿在这本回忆录里,从头到尾都使用乌伊伏的历法,跟后来很多乌伊伏学者做研究与写作时一样。
过去三十年来,许多最出色、最特别的乌伊伏传统都陆续凋零了,原因是外界对该国愈来愈有兴趣(诺顿总觉得这件事要怪他),还有基督教与摩门教传教士大量进入该国,这些20世纪的后继者取得了19世纪传教士无法获得的立足点。如今,大多数乌伊伏人已改用公历,也完全熟悉文明世界对时间的定义(但熟悉并不必然意味着他们会遵守;乌伊伏人都是有名的迟到大王)。
(9)当然,这一切都改变了。乌伊伏族跟地球上各地人口一样,都变得较高、较胖,寿命也较长,总之他们具备现代人的吊诡特色,变得更健康,也更不健康。如今,乌伊伏人平均寿命是六十三岁(女性寿命通常比这个数字多一到两岁)。尽管使用自来水管路几乎让腹泻问题绝迹,但目前男女两性的主要死因都是心脏病——过去岛上没有人得过这种疾病,如今令人沮丧的是,他们也养成食用罐头食品与饮用酒类的新饮食习惯。
(10)乌伊伏人与伊伏伊伏人使用同一种语言,不过如今,语言学家认为伊伏伊伏人说的是一种“纯粹的乌伊伏语”,那是一种原始的乌伊伏语,未曾受到影响与改变(如西方的影响与改变)。他们用来表达“小屋”的词汇就能充分说明这一点:在伊伏伊伏语里,小屋是“male'e”,但是乌伊伏语则简化成“malé”,这方面显然呈现了19世纪晚期传教士丹尼尔·麦克皮斯经过长期的努力,与其他传教士一起合作造成的影响,向来以学者自居的麦克皮斯主张把当地语言中的大量喉塞音去除,因为他认为那些是“无关紧要的音节”。伊伏伊伏语不只记录了一个未与外在世界接触的民族,同时还表明他们完全不了解什么是科技与工作,也没有时间概念。例如,他们的语言里没有“医生”一词(孕妇与病人都是由村里的产婆与草药师照顾),也没有“灯”(尤其是电灯)或指称其他国家的词汇。的确,造访乌伊伏岛的人常常觉得该岛与世隔绝,但就算岛民对于亲自体验外界新发明与文化没有太大的兴趣,他们对那些东西多少也有点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