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游者(第28/33页)

“但即便多年过后,还是没人相信我爸是从另一个岛过去的。他们不相信有乌伊伏岛。这很奇怪吗?因为他们看不到乌伊伏岛。虽然我爸宣称伊伏伊伏岛是乌伊伏国三岛之一,但是没人听过这件事,所以自然也没有理由相信他。对于伊伏伊伏人来讲,我们的岛屿就是整个世界,全世界就一个岛。有很多年,我自己也不相信我爸的故事,我以为那是他为了逗我们玩而编出来的。但后来我开始想,他讲的有可能是真话。为什么?首先,我爸很诚实。如果某件事不是真的,那我绝对不会听到他坚称那是真的;其次,多年来他不断复述这个故事,所以我只能相信,因为他是我爸,我不得不如此。”

别忘了,刚刚穆阿在讲话时,我一直看着塔伦特。当然,我听不懂穆阿在说什么,只好看塔伦特的脸,诠释他的反应。但是看他的脸也没什么用。我必须想象塔伦特在翻译时改了一些词汇,让穆阿的句子听起来比较动听、复杂,但是我无法判断他的反应——说到激动处,穆阿的音调会有所起伏,但是塔伦特讲个不停,音调平顺如常。后来,塔伦特、艾丝蜜与我一起看我做的笔记,他把很多东西的原委解释给我听。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尽管穆阿每讲一句话,他一定觉得自己愈接近一个不可思议的大发现,但他居然还可以这么平静,实在太镇定了。

其间我只听到塔伦特的声音变过一次。过了蛮久,我才发现当时自己应该更仔细地观察他的脸色,把他的脸牢记在脑海里,甚至做成蜡像。那是毕生罕见的时刻,我感觉到世界板块在脚底移动,我的人生永远改变了:地表上巨大裂痕的两侧分别是过去与现在,再也不可能合在一起了。

“我要问穆阿,看他爸爸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塔伦特低声对我说,他的眼睛仍看着穆阿。“Mua,e koa huata ku'oku make'e?”穆阿很快就回答了,把手指向那群伊伏伊伏人。此刻,我看见塔伦特像被电到一样动弹不得。奇怪的是,在那当下我感觉到他只想独处,往后倒在丛林柔软的地面上,让宛如巨兽的丛林轻轻地把他一口吃掉。

“他还活着。”塔伦特说,然后看看我。在夜色里(此刻,他与穆阿的访谈已经进行了至少一小时),尽管他的皮肤是古铜色的,我却看到他脸色惨白。“瓦奴就是他爸。穆阿说,如果我们想跟他讲话,可以找他。”

艾丝蜜、塔伦特与我花了一整天讨论,才彻底搞懂穆阿的故事有何含义。此刻,我们又开始移动了,梦游者(我发现他们说话时,仿佛梦游的人在讲梦话,总是半梦半醒,一边沉睡、一边蹒跚前行)被分成三组,我们用一条长长的藤蔓把他们的手腕绑在一起,藤蔓另一端绑在其中一名向导的腰际。此时,我们继续往山上走,但没有特定的方向,因为穆阿没办法或者不愿意跟我们说他的村庄在哪里,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往山上走。此刻森林再度从左右两侧包抄过来,树干挤在一块儿,只有细小卷曲状的蕨类植物可以钻过树干间的微小隙缝。

先前,塔伦特的翻译工作完成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瓦奴找来(他当时已经睡着,我叫他时,他不悦地把我的手拨开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把他叫醒),带他去找穆阿。我看着塔伦特试图和他们俩对话。他看起来比穆阿还老吗?(就连这个问题在我的脑海盘旋时,我还是无法相信我会自问这个问题。)我心想,也许吧,如果穆阿看起来六十岁上下,瓦奴大概比他大个五六岁。他们像吗?也许吧——他们俩都有扁平的颊骨,下巴很长,窄小的额头上有一条条细纹,仿佛树皮。但话说回来,对我来讲,他们看起来都很相似。如果我找来的是伊卡阿纳,我难道不会觉得他和穆阿也长得很像吗?

后来,当我在跟塔伦特讲话(或者说试着跟他讲话。我们在上山的过程中,艾丝蜜一直慢吞吞的,此时像条小白狗跟在我们身后),把我的观察告诉他时,他们才跟我说我遗漏了比较重要的信息,而且艾丝蜜看来得意扬扬的,还跟我说我不可能了解那项信息有何含义。

首先,最明显的是关于国王的事。“你记得穆阿说过,国王去世那一年,他父亲十二岁吗?”塔伦特问道。

“当然。”我说,“但他说的可能是任何一位国王,对吧?也许是现任国王的父亲?”

“如果他只说‘国王’这两个字的话,有可能。但不是,他在国王两字前面加上了ma。这种尊称只会用在某位国王身上,也就是把三个岛统一成国家的国王瓦卡一世。瓦卡一世是什么时候去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