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游者(第26/33页)

“但是我爸爸本来不是伊伏伊伏人。他是从乌伊伏来的,家人都是那个岛上的农夫。他们种植玛卡瓦树——你知道那种树吗?跟玛纳玛树很像,但果子比较小,更接近粉红色,果肉更甜。那种果子里面没有胡诺诺虫,所以伊伏伊伏人没那么爱吃。

“伟大的国王去世那年的某一天,我爸爸的母亲生了重病。她不断呻吟,翻来覆去,肚子又大又硬,似乎很痛。她就这样翻滚惨叫了一天,我爸爸当时才十二岁,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爸爸到玛卡瓦树的树林去了,每年的整个小太阳季,他都会去那里种植作物。树林不是很远,如果走快一点,我爸一天就可以走到,但是这样他就必须丢下五名年幼的弟妹与母亲。在母亲的呻吟声中,他发誓要照顾他们。所以他能怎么办呢?无能为力。他必须留下来看着母亲在草席上翻滚,就像一条不能呼吸的鱼。

“到了第二晚,祖母的叫声变得越来越大,邻居们过来紧握着她的手,甩她巴掌,叫她的名字,希望让她恢复意识,摆脱身体里的东西。接着,他们决定找人来帮她做卡阿卡阿的仪式。那是一种非常古老的仪式,做法是把让人生病的那一部分肉割掉,埋起来。我的曾祖父就是做卡阿卡阿仪式的人。小时候,我爸曾跟我说,他亲眼看到曾祖父像弄破椰子那样,打破一个女人的头骨,方式是用一根钝的木头抵在头部侧边,不断用石块敲打木头。那个女人头里面的东西都跑了出来,接着曾祖父用树皮做的线将她的头缝合,事后她的头就再也不痛了。

“当时,我爸的村庄只有一个人会做卡阿卡阿的仪式。过去有许多个,但荷瓦拉来了之后,会那种仪式的人愈来愈少了。做卡阿卡阿仪式的人去一趟我爸家,对我爸的母亲唱歌,她挣扎着大叫,几名女邻居把她压制住。大人吩咐我爸和他的弟妹在小屋外等待,但是小屋有个窗户,我爸最高,刚好可以从窗户边缘偷看,只见那人拿出一根长棍(也许是从祖父的玛卡瓦树林里捡来的,当时是小太阳季,他正在那里采收作物),而长棍的一端已经被他削尖了。我爸看到那男人把木棍高举过头,往我祖母的肚子插进去,她大声尖叫,我爸说他可以发誓,声音大到连小屋的屋顶都在摇动震颤。

“那男人把我祖母肚子上的肉切掉了一大块,然后把肉高举过头,对阿阿卡与伊伏伊伏祈祷,请求他们救救我祖母,治愈她、抚慰她。然后,他用当天早上自制的树皮布料包住那块肉,请某个女邻居埋在一棵卡纳瓦树底下,而我祖母仍在不停地大叫。

“就在那些女邻居要离开小屋时,整个村庄的人都已聚集在屋外,为病人祈祷。有些人正打算离开村子,去找我正在采收玛卡瓦果的祖父,如果他们脚程快一点,一天就会到了。但是我祖母的叫声变得更大了,大到村子里的动物,比如猪、鸡跟马,也开始尖叫,我父亲说,当时整个世界好像充满了喊叫声,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他在窗外踮脚偷看都看累了,当他再度踮起脚尖往里看的时候,刚好看到那个男人把手伸进我祖母的肚子里,拿出某个东西。从我爸的角度看过去,很像一大块发亮的白色肥肉,仿佛家中女人会拿来煮的马肉。但是那个男人的手滑了一下,东西掉到地上,发出石头般的咔嗒声响,裂成许多碎片。我爸吓了一跳。

“这立刻引起一阵骚动,那个男人指着我祖母说,她体内有一只欧帕伊伏艾克,那个神明一直在她的身体里。听到这句话,村民开始涌入小屋,想要看看欧帕伊伏艾克存在的证据,可是一看到它的残骸,也就是破碎的龟壳后,他们开始痛哭,男人都回家去拿长矛。我爸说他不清楚他们要干什么。因为他母亲体内一直有神明,所以就像有些人说的,她是恶魔?还是因为这样,他们把她当作神明崇拜?为什么先前她都没提到这件事?她体内有一只欧帕伊伏艾克,这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以前不曾发生过这种事,所以他们不知道我祖母能带来好运或厄运,不知道该杀了她还是把她治好。那个主持卡阿卡阿仪式的男人因为把神明摔烂了,所以当然该受罚,但是他趁乱开溜,不见了踪影——开溜前,他已经设法让别人相信他应该受到赞赏,这一切不该怪在他头上,由此可见,擅长卡阿卡阿的人也都拥有高强的说服力,很会讲话。

“只是在村民决定要怎样处置我祖母之前,她就死了。由于她自行决定自己的命运,没交由他们处置,所以大家都被惹火了,便放了一把火,烧掉了我爸的家,然后开始驱赶我爸和他的弟妹们。许多女人从树上跳下来,用女人特有的方式号叫,把我爸和他的弟妹吓得拔腿逃命,然后再换方向驱赶,此刻那些女人的丈夫也拿出长矛戳他们。但因为我爸是长子,跑得最快,看到二妹死掉后,他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往祖父采收果实的玛卡瓦树林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