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游者(第11/33页)
“他说,这已经够让人沮丧了,但是更令他不安的是,除了那个人之外,他还遇见一个又一个类似的人,那一整群人有男有女,相貌看来正常,但讲出来的话都模糊不清。他们讲话又快又急,语无伦次,常常无故大笑,像是智能不足的人发出的笑声。乌伊伏人非常重视对话,如果失去对话能力,就是‘摩欧夸欧’,我想大概可以翻译成‘没有喉咙’,不过‘夸欧’也有‘朋友’或‘爱’的意思,所以也可说成是‘没有朋友’或‘没有爱’。
“我碰到的那个男人是名猎人,他离开了那群怪人,赶紧回到乌伊伏岛的家中。几个月过去了,或者可能是几年过去,他曾试着劝说亲友跟他回那座‘禁岛’,回去找那些人,看看是否能帮助他们,查出他们的身份。但是乌伊伏人已经开始害怕伊伏伊伏岛了。对他们而言,那是欧帕伊伏艾克的孩子们最喜欢的栖息地,也就是圣地,因此拒绝与他一起回去。
“但是那位猎人忘不了自己看到的一切,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何非得回‘禁岛’不可,其实他也很怕那个地方。只是那些人让他难以忘怀,让他完全没有办法再思考其他事情。
“所以,当这个猎人发现终于有人相信他,还计划要去找那些人,就算对方是个荷瓦拉人,他还是自告奋勇,当起了翻译与向导。他还说自己会带两个表亲一起去,他和他们讨论了很久,终于说服了他们。”
“法阿。”我搞清楚了,“他就是那个猎人,故事就是他说的。”
“没错。”塔伦特说。黑暗中,我再次感觉他把脸转向我。“我们要去找那些人。如果他们确实存在,我们就能找到他们。”
我说:“长生不死的人?”我可以听见自己带着怀疑的口吻。
就算塔伦特听了出来(我想一定听出来了),他也没多说什么。“长生不死的人。”他表示赞同,声音又神秘难测了起来。接着他最后一次陷入了沉默,我感觉到黑暗逐渐靠近,像一件温暖厚重的披风,把我笼罩起来。
那天晚上过后,大概有一周,我每天都试着把几点几分,以及到底是白天黑夜搞清楚。(第二天,我的表就不走了,因为湿气太重,表面出现蜘蛛网状的水汽。)但是很快我就发现,这实在毫无意义——因为树叶太过浓密,阳光少了明暗强弱后,变得很不可靠。事实上,阳光并未消逝,不能说因为光线不会直接照进丛林里,就完全消失了。里面只有“完全黑暗”及“没那么暗”的差别。前者是黑夜,后者是白天。
现在回顾起来,我当然知道最前面几天是非常特别的体验,因为后来我就不再对丛林的一切感到惊叹,甚至开始讨厌丛林了。某天,我想应该是第三或第四天,我跟往常一样走在上坡路段,同时环顾四周,倾听鸟类、动物与昆虫的鸣叫对话,感觉脚底的地面上有些微动静,每当脚踩在地上,里面都有一层层看不见的蠕虫与甲虫在呼吸、蠕动着,感觉就像有一只巨大的怪兽正在睡觉,而我的脚踩在它湿湿滑滑的内脏上面走路。接下来,乌瓦在我身边站了一会儿(通常他都跟法阿和阿杜一起走在我前方远处,前后冲来冲去,随时向塔伦特确保一切安全),他把手伸出来,叫我停下,然后,以迅捷又优雅的动作冲向附近的一棵树,那棵树跟其他树没什么两样,又粗又黑,没有树枝,他很快地爬上去,宽大的双脚往内转,盖住长刺的树皮。等他爬到三米左右,往下看着我,再次伸出他的手,手掌朝下——等着。我点点头。他继续往上爬,消失在树叶构成的丛林穹顶里。
等到要下来时,他放慢速度,手里抓着莫名的东西。回到大概一点五米高的时候,他就往下跳,向我走过来,把卷曲的手指放开。那个东西在他的手掌上发抖,毛茸茸的,看来明亮无比,像是可口的金黄色苹果。在一片阴暗的丛林里,那个东西散发着光芒。乌瓦用手指戳一下,它就翻了过来,我才看出那是某种猴子,不过我从未看过猴子长那个样子。跟我过去负责杀掉的实验室老鼠相较,它不过大个几厘米,脸像是一颗皱起来的黑色心脏,五官全黏在一起,但是茫然的双眼又大又蓝,就像瞎掉的小猫眼睛。它的双手形状完美,其中一只抓着缠绕身躯的尾巴,上面长着颜色灿烂的毛,像流苏一般垂下。
“雾阿卡。”乌瓦指着那只生物说。
“雾阿卡。”我复述了一遍,伸手碰它。我摸着它的毛,可以感觉到它的心脏在跳动,速度快到几乎像机器的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