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山脉113(第42/45页)

我们最后活了下来,而且还抛头露面,这就足以证明那东西走错了路,而我们则靠上天庇佑,走对了路。只靠那些企鹅救不了我们,但加上迷雾,那些企鹅似乎真的救了我们。只有仁慈的命运才能让这些翻腾的迷雾在关键时刻达到足够的浓度,因为那团迷雾一直在不断涌动,而且随时有消失的危险。就在我们从那条有重刻壁画的隧道走进洞穴之前,这团水雾的确消散了片刻。于是,我们调暗手电,混迹于企鹅群中,希望能躲过追赶。这时,我们绝望而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结果,我们真的第一次仿佛瞅见了那个即将追来的东西。假如庇佑我们的命运是仁慈的,那么,我们仿佛瞅到的那一眼所带来的命运肯定是截然相反的,因为一闪而过、似是而非的一瞅,让我们看到了那个恐怖东西的部分轮廓,自此之后,它便一直萦绕在我们心头,挥之不去。

说起我们再一次回头张望的确切动机,那只不过是被追赶者回头张望以判断追赶者的位置和追赶路线时才有的本能而已,或者可以说是某个感官的下意识反映而已。在逃跑的过程中,我们所有的感观都集中在逃跑这个问题上,不可能去观察和分析种种细节。不过,即便是这样,我们隐藏的大脑细胞一定会对鼻孔传递给它的信息非常敏感。后来,我们意识到鼻孔传递给大脑的是什么了——我们逃离浑身覆盖着恶臭黏液的无头尸体,再加上追我们的东西离我们越来越近,按理说,我们闻到的气味应该有变化才对,但事实并非如此。在那些躺在地上的东西周围,闻到的是后来出现的、不久前还无法解释的那种恶臭,但到了这个时候,它本该在很多程度上被那种东西身上散发出的难以名状的恶臭味取代才对。但事实并非如此,后来出现的那种更难以忍受的气味现在不但没有越来越淡,而是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浓了。

所以,我们(貌似同时)向后瞅了一眼,不过,很可能是一个人先往后瞅了,另一个人则是下意识地跟着往后瞅而已。就在我们同时往后瞅的时候,我们把两只手电光打到最亮,照着顷刻之间变淡的迷雾。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纯粹是出于本能想看清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另一方面则是不那么本能但又同样潜意识地想用手电的强光把那东西的眼睛晃花,再瞬间把手电光调暗,然后躲到前方企鹅群里。多么不幸的举动呀!就连俄耳甫斯153,甚至罗德之妻154,都不会为回头看那一眼而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那浑厚而又可怕的笛声又传来了,“啼剋慄——慄!啼剋慄——慄!”

我还是直接(尽管我无法容忍太直白)告诉读者我们所看到的东西吧!但在当时,我们觉得,我和丹福思两人之间都不愿意向对方说出来。就连读者此时看到的文字,都表现不出当时的场面是多么恐怖。那场面瞬间彻底击垮了我们的意识,以至于到现在我都纳闷,我们当时居然有闲情雅致去调暗手电光,冲进那条隧道,朝着死亡之城逃去。肯定是本能帮助我们渡过了难关(在这一点上,本能也许比理性更好),不过,如果真是本能救了我们,那我们付出的代价也太高了。至于理性,我们敢说差不多已荡然无存了。丹福思的精神完全崩溃了,关于接下来的经历,我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听到他神志不清地反复喊着一些歇斯底里的话。除了疯疯癫癫的、无关紧要的话之外,作为孤立无援的人类,我根本听不出有什么东西。丹福思歇斯底里的疯话在企鹅“嘎嘎”的叫声中回荡,回荡着一路穿过条条拱廊,最后(谢天谢地)终于把空荡荡的拱廊抛在身后。他不可能是从一开始就疯话连篇的,否则我们就不可能活下来,也不可能盲目地拼命狂奔了。如果他紧张的反应出现些许偏差,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呢?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就不寒而栗。

“南站下——华盛顿站下——公园街站下——肯德尔站——中央站——哈佛站……”可怜的家伙不停地喊着远在数千英里之外新英格兰故土上从波士顿到剑桥的那段隧道中熟悉的站名,但在我眼里,这种煞有其事的叫喊,既毫不相干,又没有回家的感觉。我能感受到的只有恐怖,因为我心里很清楚,这种喊叫所暗示的是何等恐怖而又邪恶的东西。如果迷雾足够稀薄的话,在我们回头张望的那一刹那,我们本以为会看到一种可怕的东西正在朝我们飞奔而来,但关于那个东西,我们已经有了清晰的看法。我们所看到的是——因为薄雾确实稀薄得可怕——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而且是更骇人和可憎的东西。它就是奇幻小说家所说的“不应该存在的东西”的现实版。如果打个最贴切易懂的比喻,这家伙就像我们从站台上看到的向你飞驰而来的地铁长龙——黑乎乎的巨大前部从远方的隧道里黑压压地涌了过来,上面星星点点闪烁着奇异的光彩,身体就像活塞塞满了气缸一样,塞满了整个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