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以零(第5/7页)

她责备自己,你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女人。哥德尔证明他的不完全定理后自杀了吗?

但是,哥德尔的定理是优美的,让人肃然起敬,是雷内所见过的最优美的定理之一。

而她自己的证明却嘲讽她,讥笑她。就好像益智书中的一道难题,它说:这下我可把你难住了。你跳过这个错误,查看自己在哪儿出了问题,结果绕了一圈又兜回来,那个难题再一次对你说:又把你难住了。

她估计卡拉汉也会考虑她的发现对数学的意义。数学的许多内容并没有实际用处,她的理论也可以仅仅作为一种形式而存在,研究它只是为了它所包含的智力美。但这是不能持久的。自相矛盾的理论实在太无意义了,绝大多数数学家只会厌恶地置之不理。

使雷内真正感到恼火的是她自己的直觉出卖了她。那个该死的定理大有道理。它以自己怪异的方式给人一种感觉:它是正确的。她理解它,知道它是真实的,并且相信它。

7B

想到她生日那天的情景,卡尔微笑起来。

“我不相信!你怎么可能知道?”她手里抱着一件毛衣跑下楼来。

去年夏天,他们俩在苏格兰度假。爱丁堡一家百货商店有一件毛衣吸引住了雷内的目光,但当时她没有买。于是他订购了这件毛衣,放在她的梳妆台抽屉里,等那天早晨给她一个惊喜。

“你这个人太容易被人一眼识破了。”他取笑她。夫妻俩都知道这不是真话,但他还是喜欢这样告诉她。

那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差点两个月。

现在情况不同了,需要改变一下做法。卡尔走进雷内的书房,发现她正坐在椅子上眺望窗外。“猜一猜我为我们俩搞到了什么?”

她抬起头来。“什么?”

“周末游。我在比尔特莫尔订了一套房间。我们可以放松放松,什么都不做——”

“请别说下去了。”雷内说,“卡尔,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想让我们做点愉快的事情,好让我散散心,不去想这个形式体系。但这不起作用。你不知道我承受的是什么样的压力。”

“算了吧,算了吧。”他拉住她的手,想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可是她挣开了。卡尔稍站片刻,突然,她转过身来,死死盯着他。

“我想吃安眠药,这你知道吗?我几乎希望自己是一个白痴,用不着去思考形式体系。”

他大吃一惊,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至少可以尝试离开一段时间,为什么不呢?有益无害呀,说不准能分散你的心思呢。”

“没有什么可以分散我的心思。你不明白。”

“那就解释给我听吧。”

雷内呼出一口气,转身想了一下。“这就像我看见的一切都在向我大喊大叫那个矛盾。”她说,“现在我一直在给不同的数字画等号。”

卡尔陷入了沉默。突然间,他懂了。“这就好像面对量子力学问题的古典物理学家们。仿佛你一直相信的理论给取代了,而新的理论又没有意义,但不知怎么回事,所有证据却都支持这种新理论。”

“不对,压根儿不是那么回事。”她几乎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这与证据没有丝毫关系;这完全是先验的。”

“怎么没关系?你的推理和证据之间互相矛盾,这不正是你的问题吗?”

“基督呀,你在开玩笑吗?我测算一和二相等,现在我的直觉也告诉我它们相等。我脑子里再也没有不同数量这个概念了,它们对我来说全都是相同的。”

“你不是这个意思吧。”他说,“事实上谁也不可能经历这种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能够经历什么呢?”

“我在尽力去理解。”

“别操那份心了。”

卡尔失去了耐心。“那好吧。”说着他走出房间,取消了预订。

从那之后,夫妻俩彼此寡言少语,只有必要时才说话。三天后,卡尔把他需要用的一盒载玻片落在家里,便驱车回家取,到家后发现桌子上有一张妻子的留言条。

接下来,卡尔产生了两个直觉。他飞奔穿过房子,边跑边纳闷她是否从化学系搞到了氰化物。就在这时,他产生了第一个直觉:他意识到因为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导致她做出这种事,所以对她没有什么同情之类的感受,没有任何感受。

当他一边猛敲卧室门,一边向屋里的她吼叫的时候,他产生了第二个直觉:一种记忆错觉。这种情形似曾相识,却又逆反得荒谬。他记得自己曾经待在一座建筑物房顶的一道锁着的门内,听见一位朋友在外面一边猛力敲门,一边向他吼叫别寻短见。此刻他站在卧室门外,听见她羞愧地瘫倒在地板上哭泣,与他当年待在门里面时的情形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