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悟(第13/16页)
我对外部世界的事物没有表示出任何兴趣,也没有进行任何调查研究来帮助芸芸众生。我们俩都无法改变对方。我认为外部世界跟我的终极目标关系不大,他则不能容忍一个具有超常智慧的人单纯做个自了汉,置苍生于不顾。我的人脑—电脑连接计划将会在世界上产生巨大反响,引发政府和公众的反应,进而干扰他的计划。正如格言所云,我不仅无助于解决问题,自己反倒成了问题的一部分。
如果我们仅仅是超人社会的成员,我俩互相交往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不幸的是,我们俩都生活在现实社会,不可避免要成为主宰万物的角色。常人的所作所为对我们没什么影响。但我们两人,即使远隔千山万水,也无法忽略对方。必须拿出一个解决办法。
我们俩已经避免了好几次交锋。我们可以采用上千种方法置对方于死地,从在门把手上涂抹含有神经毒素的二甲亚砜,到借用军方的攻击卫星进行外科手术式打击。我们俩都拥有无数手段,可以扫平对方身体所处的空间和他的数据网络,也可以事先设下圈套,静候攻来的对手上钩。然而,我们俩都按兵不动,觉得有必要先等等再说。最具决定意义的是事先准备,这些准备工作中哪些会最终决定胜负却是我们无法预测的。
出租车停下,我付了车钱,然后步行到公寓大楼。大门的电子锁为我开着。我脱下大衣,爬上四楼。
雷诺兹的房门也开着。我穿过门廊,走进客厅。一台数字音响合成器以超波频率播放着复调音乐。这显然是他的杰作。声波经过调制,常人的耳朵无法听见,连我也听不出其中的模式。这也许是他的高信息密度音乐实验。
屋里有一张大转椅,椅背朝着我。看不见雷诺兹,他将身体信息素的传递控制在惰怠状态。我发出信息,表示我到了,认出了他的身份。
“雷诺兹。”
他也传出信息,表示收到。“格雷科。”
转椅轻轻地、缓缓地转过来。他对我微微一笑,关掉他身边的音响合成器。打招呼,“很高兴见到你。”
我们用常人的身体语言交流,这是普通对话的精简。身体发出一条信息只需要十分之一秒。我传达遗憾之情。“真不幸,一定要成为敌人。”
带着伤感同意,作出假想。“是呀,想一想如果我们珠联璧合,可以怎样改造世界。两个超人。如此良机却错过了。”
的确,假如我们俩合作,一定会创建单独行事无法比拟的伟业。我们两人无论以什么形式合作,都会结出令人难以置信的硕果。他的谈话速度和我一样快,他能够提出令我耳目一新的主意,他和我一样能够认知万物的本质,与这样的人讨论问题是多么惬意。他也怀着同样的渴望。一想到我们俩当中有一个不会活着离开这间屋子,怎不令人痛心疾首?
他提议,“想交流六个月来咱们学到的东西吗?”
他知道我的回答是什么。
身体语言缺乏专门术语,于是我们出声交谈。雷诺兹说得又轻又快,只说了五个词。短短五个词意味深长,超过任何一段诗节:每一个词都提供一个逻辑立足点,弄清楚前面的词所隐含的全部意义后我便能登上这个立足点。这五个词加在一块,简明扼要地概括出社会学领域具有革命性的新观点;他用身体语言表示,这个观点是他最初获得的成果之一。他所认识的我也领悟到了,但组织形式却不一样。我立刻发出七个词回应,其中四个词概括了我们之间的观点区别,另外三个词推导出以上区别所阐明的一个隐含结论。他也作出回应。
我们继续谈下去。如同两位吟唱诗人,我们互相提示对方即兴吟唱另一诗节,共同谱写一篇知识的史诗。片刻之后,我们加快交谈速度,同时开口,又能听出对方话中每一个细微之处。渐渐地我们开始吸收、下结论、应和,连续不断,同步并举。
时间一分分过去。我从他那里学到了许多,他也从我这里学到了许多。突然沐浴在思想的光辉里令人多么心旷神怡,这些思想的含义本来要耗费我数天的时间去琢磨的。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也在汲取具有战略意义的信息:我推测出他已经掌握,却没有说出的知识范围,与我自己的领域相比较,揣测他作出的类似推测。因为,自始至终,我们都意识到,这一切必然会结束。交流的结果,我们世界观的差异显现无遗。
雷诺兹没有看到我所见到的美。他站在顿悟所展示的美景面前,却视而不见。激发他灵感的唯一的本体规律恰恰又是我所忽视的,即地球社会的规律,地球生物圈的规律。我热爱美,他热爱人类。彼此都觉得对方忽视了大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