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放旷不羁(第10/22页)
这是一个有意思的故事:
和峤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宠臣。
虽然是宠臣,但和峤非常俭朴。我们说过,魏晋时说俭朴,通常指吝啬。
和峤家的果园中,有一棵好李树,果实味道鲜美,即使和峤的亲戚来吃,他也会根据吃剩下的核来计算数量,最终让他们交钱。
这一天,王济来了。
他是和峤的小舅子,性格豪爽,来前估计怎么着也能吃个尽兴,但和峤只给了他几十个李子吃。这对和峤来说,已经不少了。
王济在皱眉。
一天午后,他趁和峤去府衙值班,带着一群年轻力壮的家丁,拎着斧头摸进和家果园,一顿狂吃后,把人家的树砍了。砍完了还不算,将树枝装上车,没拉回家,而是给和峤送去,并问:“比起你家的李树如何?”
和峤一看,知是自己家的李树,但也只是笑笑而已。
是恶作剧吗?王济率性如此。和峤虽然吝啬,但当他看到自己的李子树已经变成一堆劈柴后,并没有向王济发怒,还把满满一车树枝收下,一笑了之。
这就是魏晋风度。
在这里,讲的不是宽容问题,而是雅量问题。到底什么是雅量,后面我们会讲到。
回过头来再说魏晋的女性。
钟琰率性可爱如此。不羁之外,那个时代的女人,还具有一种普遍的高旷凛然之气。
比如王广的夫人。
王广曾任屯骑校尉,其人在历史上不太知名,他父亲王凌比较有名,曾欲立楚王曹彪为魏帝,扭转曹家被司马家欺负的局面,但终未成功,被司马懿逼死。比王凌更有名的,是其叔叔王允。王允?貂蝉的义父,设美人计让吕布杀董卓的那位。
王广娶的是魏国镇东大将军诸葛诞的女儿诸葛小妹。
入洞房那天,王广掀开新娘子的盖头,说:“你气质很一般啊,跟你爹爹诸葛公休(即诸葛诞)比起来差远了。”
我们认为这是夫妻间在开玩笑。
事情没却那么简单。王广之所以有此发问,当是给新娘子个下马威:你不是来自名门诸葛家吗?我先杀杀你的威风!
现在,对诸葛小妹来说,面临着一个巨大的挑战。
如果稍微不留神,就让诸葛家栽了,在以后的生活中,她作为媳妇,也别想拿住丈夫。
所以,对她来说,此时面临的压力不比她那正在祁山较劲的诸葛亮大伯小。还好,毕竟是诸葛家的人,从小就受到良好教育,嘴茬子更是跟得上:“作为男子汉大丈夫,你不能像你爹那样于功业上有所作为,却叫我一个女人家跟当世的英雄比!什么人哪?”
王广默然。
此时的他,是有名士范儿,不往心里去,还是胸口憋得慌?其实,洞房之夜,作为新女婿,当着新娘子的面,直呼岳父的名字,已是无理,难怪诸葛小妹为了娘家的荣誉对这不知深浅的丈夫当头棒喝,而且一棍子将其打晕。
即时一杯酒
张季鹰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风气。
这风气与时人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是紧密勾连的。
张季鹰即张翰,吴郡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出自江东大族,为人放旷不羁,纵情使性。张翰也特别能喝酒,时人比之为步兵校尉阮籍,称“江东步兵”。既有此大名,有人便问了:“你这样放旷,也许现在舒服,但就不想想死后的名声吗?”
张翰答:“即使我有身后名,不如现在一杯酒!”
当然,张翰说的并不仅仅是一杯酒的问题,而是彻底颠覆了儒家的价值观。
讲求身后名,是儒家的重要思想。为拥有身后名,儒家要求人生在世,立言、立功、立德,即“三不朽”。孔子以其为基础,建立了儒家的价值体系。魏晋时,这样的价值观是被名士所推翻的。
死后的虚名和眼前真实的生活,哪个更重要?
一个人生活在世界上,是为身后名而压抑自己,还是活出真我,追求生命本身的自足和每个片段的愉悦?魏晋名士选择了后者。
实际上,这从另一个角度强调了个人的价值和选择的自由。
只为即时的愉悦,就不求身后名?这样的发问貌似很有火力,其实呢,经不起推敲。因为人生是由一个个片段组成的,从这个角度说,即时就是永恒。
后来,到唐朝,李白在《行路难》中这样写道:“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张翰之语是对生命的一种彻悟。
魏晋时,有张翰想法的,当然有很多人。比如,毕卓。“毕茂世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