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君诏: 从留学美国到土法炼钢(第7/10页)
熊:与普通留学海外的人士不同,您是地下党出身,一直都受信任、得重用。
傅:后来院系调整,钢铁学院去调我,具体什么时候我不清楚。哈尔滨工大经常召开学习苏联的经验交流会,全国各地很多教师都去参加,其中一些钢铁学院的老师我是认识的。有一位对我说:“你是不是不想回去了?”我说:“回哪里去?”他说:“钢铁学院啊。”我说:“没有人跟我说这件事啊。”他说:“早就来调你了。你是不是不想回啊?”后来我就问陈康白。他笑笑说:“是有这回事。你就安心在这工作吧。你抽个时间把爱人凋过来,不要想着回去了。”他不放我回来,我为什么又回来了呢?因为陈康白出事了。由于哈尔滨工大有苏联专家,很多学校都派人去跟苏联专家学习,他就把一些学员扣下来不让回去。于是关内的学校纷纷告他。刚好哈尔滨工大有一个冶金方面的苏联专家死了,还有一个也病得很厉害,这也引起了麻烦。教育部副部长黄松林在当时召开的一个干部会议上,把陈康白骂得一塌糊涂。后来陈康白被调到北京,担任全国自然科学学会联合会主席。他一走,我马上也就走了。我要是走慢了,恐怕又会走不了。后来,哈工大的人事处长告诉我:“因为放走你,李昌批评了我们一顿。”
熊:您回北京后,钢铁学院让您做什么职位?
傅:钢铁学院当时没有党委,成立了一个党的核心小组,我算成员之一。我在核心小组负责教学,后来正式宣布,我的职位是副教务长——教务长魏寿昆现在还在世,已100多岁了,他原来是天津大学的系主任。老先生任教务长,我任副教务长。我在哈尔滨工大工作了两年多,总的来说是很愉悦的。哈尔滨工大的教师队伍主要有两个构成:苏联专家培养出来的一批哈尔滨工大本身的教师,从外校扣下来的教师。没有老教授,大家都是青年人。我跟他们处得很好,而且我认为这些青年人的教学质量很好。
苏联专家和苏联教育模式
王:那些苏联专家的水平呢?
傅:苏联专家我接触得很多,我跟他们的关系也很好。苏联专家的水平有高有低。
熊:跟您自己比呢?
傅:我是从美国回来的,但我从来不宣扬自己。于是苏联专家拼命打听我的身份。有一次,在苏联的国庆节,我们请苏联专家吃饭(每逢重要节日,不管是我们的还是苏联的,我们都会请苏联专家吃饭)。有位苏联专家就坐在我旁边,那个时候我的俄文水平有所提高,大体能听懂他们的话。他问我:“听说你是在美国留学的?”我说:“是的,我是。”他又问:“你在美国接触过哪些教授?”我就把教过我的教授讲了讲。我很惊异,他对其中一个教授评价很高,而我觉得那个教授虽然不错但未必是特别厉害。他提议:“我们两个干一杯。”我这个人是不喝酒的,一辈子不喝。可他说了一句话,让我不得不干。他说:“假如你不愿意跟我干杯,那就是瞧不起我。”我只好干了那杯。然后我醉了两天——我喝半瓶啤酒都醉。
说起苏联专家的水平,不同人不一样。在哈尔滨工大的那些专家,我认为水平最高的是潘际銮的导师。他在苏联是博士、正教授。其他的苏联专家都是副教授,跟我的水平大概差不多。我尽量支持这些苏联专家。
哈尔滨工大的经历让我对苏联专家有一个一般的认识:第一,苏联专家的生产实际知识比较丰富,但理论水平不见得高。而美国刚好相反。拿我就读过的两所学校来看,其生产实践不是很多。美国有一个制度,冶金系的毕业生到企业之后,先做student engineer(学生工程师)——给你一到两年的时间,到各个部门都试着工作一下。然后,再根据你的表现和专长,把你定到某个具体的部门。所以,当时美国的冶金科学,从制度到理论根底、生产水平,在世界上都是很高的。冶金科学最早出现在英国和德国,它们的水平是比较高的,譬如碱性转炉就是英国人发明的。到我念大学的时候,冶金科学的中心转移到了美国,其生产率最高。再后来又转移到了日本。我跟日本冶金界也熟。东京大学的教授说,他们每隔两年就要去访问美国一次。我说:“现在日本的冶炼生产技术已经相当高,而美国在这方面不是很突出。”他说美国的科学基础很深,所以他们还是要去美国进修。
在哈尔滨工大我还有一个印象:苏联的专业比较窄,但实际的东西很多。因此我觉得,苏联这套教育在我们刚解放的时候还是起了很大作用的。那个时候工厂很多,哈尔滨工大的毕业生到工厂熟悉一两个礼拜,就可以把一个车间甚至一个工厂的技术工作拿下来。这是苏式教育的长处。但是反过来,他们的专业太窄,适应性就差。学生对某一点体会很深,对一些横向的相关学科的了解相对就会差一点。这个还在其次,最要命的是,苏联的专门院校,譬如莫斯科钢铁学院是不做研究的。学生做的都是毕业设计,教师也不做研究。当时我问过苏联专家,他们说在苏联做研究的都集中在科学院,跟中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