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第16/19页)

管理人员笑道:“你们这一辈子也争取不上了。”

王陵基等人正在院内闲谈,听到外面声音很大,也跑出来看热闹。王陵基曾任四川省主席,人群中有见过他的,这下子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的训练班呀,别说我们这辈子争取不上,就是二辈子也争取不上啊!”

还有人明白之后说:“阿弥陀佛,和这些人一起训练,会吓死我的,请我去我也不敢去了。”

管理所内的战犯们大多并非川籍,但平时闲谈时,却都喜欢拿川军将领“无知可笑”的故事凑趣。曾扩情跟四川军人打交道较多,编的段子更是活灵活现。

他说刘湘搞空军,有个师长好奇,非要上去体验一把不可。起飞后,头晕不舒服,就大喊驾驶员停下来,他要下去。驾驶员说飞机又不是汽车,空中停不住啊。他就命令低飞。

在飞机接近一片山地时,从空中往下看好像不高,这师长以为一跳就能落地,就纵身跳了下去,结果……听的人笑了起来。曾扩情一看效果这么好,来了劲,又说一段——有个川军师长,一天集合全师官兵讲话。他手捧水烟袋,咳嗽一声说:“弟兄们给老子好好听着,昨天老子接到一封信,打开一看,格老子原来是一个命令。按照这个命令,从明天起,老子们便是国民革命军了。谁要是再去偷鸡摸狗,他就是龟儿子!”

众人听了这段子,更乐。在大家眼中,仿佛川军将领就两种:不是草包就是草莽。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曾扩情的第一个段子难以查考真伪,第二个的原型大概是范绍增,可范绍增也就只有一个,其他能混出头的川军将领绝大多数均为正规军校出身,像王陵基、王缵绪都有一定的旧文化功底,写得一手好字,绝没外界想象的那么窝囊和不见世面。

放到王陵基身上,他的确有诸多“无知可笑”之处,不过跟草包草莽无关。

首先是个人生活方面。过去总是王陵基的姨太太或副官帮他刮胡子、挤牙膏,现在他自己刮胡子,常把脸刮破好几道口子。一筒牙膏发到手后,挤了一两次没挤出来,就两手捏住使劲挤,结果牙膏跑出来一尺多长,他急忙问旁边的人:“哎,你知道有啥子方法可以收回去?”

那人正含着一口水在刷牙,听到后忍俊不禁,扑哧一笑,水喷了他一身。

其次便是政治上的“幼稚”。虽为阶下囚,老王仍然本性不改,大嘴依旧,说出来的话,十有八九与周围的环境极不融洽。

当时很多犯人为了提早获得赦免,都争相表现“进步”,王陵基不仅没有“进步”,反而还和鲁迅笔下的九斤老太一样,经常摇头叹气:“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因为言行不合时宜,王陵基身上能抓的“辫子”特别多,周围那些为求“进步”而左得发昏的犯人自然要揪住不放,频频对他进行批判。王陵基有“酱黄瓜”之名,脾气特别急躁,爆竹一般一点就着,你让他改正,他偏不改正,这样一来,又被认为是态度有问题。

在管理所内,王陵基位列上将,资格最老,却是挨批最多的人之一。他对此牢骚满腹:“上将不好当,宁愿挨一枪。”

王陵基是一老,接受改造的川军将领还有一少,他就是王缵绪的公子、原第四十四军军长王泽浚。

第四十四军在抗战胜利后,仅剩下残破不全的六个团,武器枪支仍然是出川时的汉阳造或川造。全军有十二门山炮,战前一门丢失,一门打坏,还剩下十门,却又没有炮弹,只能放在阵前做做样子。

参加淮海战役时,王泽浚本来以为靠拢黄伯韬兵团会安全一些,不料黄伯韬把他摆在了碾庄外围,最后第四十四军败得一塌糊涂,连军指挥所都被炮火炸垮了,王泽浚本人是被解放军从泥土里扒出来的。

王泽浚被俘后长叹一声,对解放军说:“看看我们的武器吧,恐怕缴给贵军也不会要的。”言罢簌簌落泪,伤心不已。

解放前,王泽浚与保密局云南站站长沈醉有过交往。那时沈醉正好到成都办事,赶上王泽浚的新居公馆落成,王泽浚以好客著称,广发请帖,沈醉也应邀做客。

那一次,沈醉对王公馆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公馆有很多房间,然而所有房间的大小格式又全是一个模样,分不出主次,就跟旅馆一样。

一般人家公馆绝不会如此设计,沈醉对此甚为不解,但因为是初交,当时也不便多问。解放后,两人都在重庆战犯管理所接受改造,身份也不同了,说什么都无所谓,沈醉就用戏谑的口气问他:“你在成都的公馆修那么多房间,是不是读了杜甫的诗,想要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呢?”

王泽浚听了,一边笑一边摇头:“我没有读过‘豆腐咸鱼留女婿’的诗,那些酸溜溜文绉绉的东西一向不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