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5/8页)

除了以上两大派的明争暗斗以外,这时朝廷外还存在着第三种力量,它就是太学生们。太学生触觉灵敏,反应迅速,对社会舆论往往起着带头作用。这时太学生们也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得战败的消息,发表起议论来。太学生最惯用的形式是不知道珍惜笔墨地向朝廷上《万言书》,有时还超过万言,竟达到两万、三万言。大约除了他们本人以外,很少有人能够卒读终篇的。他们推本溯源,把这场战争失败的原因归之于近年来的朝政腐败,并且一视同仁地把主持这场战争的童贯、王黼和最初建议这场战争的蔡京统统列入可诛的奸贼之列,把他们看成一丘之貉,并没有在朝、野两派斗争中作左右袒。

战败的责任好像一只轻飘飘的气球,现在大家都把它远远地推开去,犹如当初大家抢着、夺着要把战争的发明权和主持权揽过来一样。童贯照例把气球往种师道头上推,蔡京又把气球推给王黼、童贯,连自己的儿子蔡攸也大大有份。但是太学生们也没有把蔡京轻轻放过门。几天之内,在前线和东京的官场中进行了一场比前线阵地争夺战还要激烈的“脱卸战”。当然他们都很明白气球落到谁的头上,谁就该倒霉。气球向他头上轻轻飘来时,他就使出浑身解数,腾空一脚,把霉头触到别人身上去。毕竟在这方面已经积累了丰富经验的王将明取得了胜利,最后把球完全推到种师道身上。六月初八,朝廷明旨宣布种师道“天资好杀”“助贼为谋”两项罪名,撤去他的都统制之职,责授右卫将军致仕。

所谓“天资好杀”,就是说种师道违抗朝旨,擅自动兵启衅;所谓“助贼为谋”,就是指种师道轻举妄动,正好中了敌人的圈套,以致全线溃败。这两个罪名说得似通非通,却是宣抚司僚属们的杰作,加上王黼一套魔术般的手法,说得头头是道,使种师道有口难辩,因此他要负战败的全责。这道朝旨的要点是表明朝廷收复燕云之决策,并不因一战受挫而有所改变。战争还得继续下去。蔡攸、童贯脱尽干系,轻松愉快;王黼一度在天空中翻筋斗的纸鹞又飞稳了,他们在张迪的气温表上的水银柱又直线上升,甚至升到比原来更高的刻度上。

给龙大渊还礼的筵席上,张迪又一次碰到贪吃的谭稹,两人地位相当,各有所爱,碰在一起时又促膝谈起心来。

“老不死妄图再起,用心不可谓不密,怎奈王将明也不是好惹的。”张迪记得几天前曾和谭稹同过席,谈过有关这方面的问题,但是完全不记得那次谈话的要点,或者是他认为没有必要再去记得那次谈话的要点了。官儿们的记忆力是一种特殊的记忆力,应该记得的事情就该记,应该忘记的事情就该忘。现在他以一种旁观者的义愤,慷慨激昂地为王黼打气道:“咱看这老不死的这两天忙进忙出,活像摘去了头的苍蝇,乱冲胡撞,到处碰壁,他哪里是王将明的对手。”

“嗬……嗬。”谭稹对这个话题没有感到很大的兴趣,那时他正好伸长头颈去接一筷从远处夹来的胭脂鹅脯,还来不及对他的话做出反应。接着又听到张迪情意绸缪的邀请。

“明儿晚上,咱家做个小小的东道,请王将明来舍间赴席,少不得又要请老哥来捧捧场子了。”

“咱哥儿俩的事,还有什么说的!”谭稹大幅度地牵动他的歪嘴,哈哈大笑道,“老哥请客,小弟岂有不忝陪末座之理?明天申时准到。”一种出自内心的喜悦,布满在他油光光的脸上,表明他确是一个无邀不应、有请必到的饕餮之徒。

谭稹也曾有过军事方面的资历,和童贯一样双手沾满过人民的鲜血,如今闲了一段时间,似乎想用他的饕餮来洗赎过去的罪孽。现在他真正感兴趣的是吃,对于什么伐辽战争,什么王、蔡之争都没有兴趣,更加想不到有朝一日还是要他身不由己地卷进那场军事纠纷中去。现在他忙着赴各家之宴,不管是王黼的主人,还是蔡京的主人,还是中立派的主人,他的任务是把各家宴席中听来的流言蜚语不分彼此地传达给各人听,不管他听了高兴还是皱眉头。然后张开歪嘴来吃:吃食桌之前方丈之内的山珍海味,吃内骐骥院的人和马的空额,归根结底,还是要吃老百姓身上的脂膏,决不怕引起消化不良。

从反攻中没有得到好处的蔡京,也学张迪这一手,立刻掉过头来,举出种种证据证明他一向是、现在也仍然是伐辽战争的积极支持者,并且坚持他的发明权。谓予不信,请读读由他起草的《复燕议》,那也是一篇洋洋洒洒的大文章,可以与燕许大手笔比美的。

可是寄儿子的那首诗呢?那一定是讹传,老成谋国的太师岂能这样轻率发表议论?可是有人说,官家当时也曾带着不豫之色,替那首诗改了两个字。那一定更加是讹传了,官家哪有空闲管他们父子之间的酬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