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10/15页)
一句话,耶律大石的胜利,把赖以支撑这个机关秩序的宣抚使童贯的个人气焰完全打下去了。
当马扩找到这个气焰已经大大降低了的宣抚使本人,向他汇报出使经过时,这一群“不羁之马”也跟着进来,环坐在童贯周围,大声谈笑,并且希望听到什么不合脾胃的东西以便对马扩大肆攻击,用来证明他们过去是,现在更加是他的死对头。他们原来推荐马扩出使,早已料定他有去无回。现在马扩居然活着回来,并且公然在这里露面,这个事实就使他们受不了。
在马扩汇报过程中,他们不断插进话来,打断马扩的说话,这使马扩警惕起来,不得不小心地把一部分最机密的话保留下来。
当他说起瑶光殿萧皇后议降一节时,僚属们顿时起哄,纷纷发表议论:“马宣赞成就得如此大功回来,可惜晚了一步,前线吃个败仗,一场功劳也就化为乌有了。”
“千怪万怪,要怪那老种不争气,他如打个胜仗,马宣赞再赍着萧皇后的降表回来,岂不成为大大的功臣了?”
“凌烟阁里图功最,不数当年曹利用?”一个捷才马上吟成两句诗,还加上一个“可惜呀可惜”。
“千怪万怪,要怪马宣赞颔下少了几茎髭须,上了萧皇后的当也不知道,倒教我们吃了大亏。”有人开始对马扩进行人身攻击。
“打败仗是一节事,瑶光殿议降又是一节事。议降在前,吃败仗在后。马宣赞此行一定是大有所‘获’了。”血气已衰、戒之在得的李宗振好像帮着马扩说话,但他的重点在一个“获”字,他故意把这个字说得十分神秘化,声音拖得很长,有一波三折之妙,然后向众人点点头,“马宣赞停会儿可要亮出来,让大家开开眼界。这个萧皇后手面阔绰,她的馈赆一定是大有可观的!”
马扩不理睬这些胡言乱语,继续与童贯谈下去。
当他分析了总的形势,斩钉截铁地主张重整旗鼓,坚守阵地,顶住辽军的攻击,坚决反对撤兵进城之议时,僚属们群情激昂地鼓噪起来。
“马宣赞既然如此少年英雄,就该匹马单枪到前线去顶住耶律大石,何必到这里来摇唇鼓舌!”文字机宜王麟说得最尖刻,他从鼻子管里透一口气,“哼!这才叫‘蚂蚁顶石臼——’”
“吃力不讨好。”两搭档之一的贾评连忙接上来补足他的歇后语,加上说,“只怕把马宣赞压成齑粉,也救不得老种一命。”
“撤兵之议早已定局,”有人义愤填膺地拍案叫骂道,“岂容得他在这里摇唇鼓舌,蛊惑人心,误了大事!”
马扩忍无可忍,忽地站起身子来,指着不知道从哪儿碰来一撮灰尘的王麟的鼻子尖——因为他刚从那里哼出来的一声最惹人注意,厉声喝道:“马某在此向宣抚述职,无与别人之事,诸公想听听的,就安静坐下来听,少安毋躁。不想听的,就请便出去。这里是机密房,岂容得青蝇嘤嘤,在此胡噪!”接着他不客气地诘问童贯道,“我军一败之余,难道国法军纪,也都随着荡然无余了吗?宣抚受朝廷重寄,表率三军,竟容得有人在宣抚的机密房里大声骚扰!”
众人一齐看看童贯的颜色。虽说童贯的威风已经大大打了折扣,毕竟朝廷尚无明旨降下,大印还捏在他手里,尚有余威可逞。只见他脸色一沉,向门外挥挥手,幕僚们一窝蜂地退出机密房,然后就挤在房门之外三三两两地议论起来。
“让这等乳臭未干的小子来参与末议,天下事焉得不坏?”
“都怪诸君不好,大家都推举那小子出使辽廷。俺当初就力持异议,其奈孤掌难鸣矣!”
“总怪俺等平日没有把他教育成人,今天他就目空一切起来,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这俨然是个老前辈的口吻,似乎他一直是在谆谆教谕,希望使之成人的,怎奈孺子不可教矣!但是他说得太温和了,贾评立刻用最激烈的言辞来抵消他的影响。
“这小子不知道受了逆妇萧氏(给各种身份的人以明确的称谓,这也是幕僚们的形式逻辑)多少贿赆,要把俺等淹留在此,成她一网打尽之计。”他发起倡议道,“俺等这就动个议状,大家签署了衔名,公启宣相,把这个通敌有据、摇惑军心的小子拿去宰了,也好叫老种他们识得俺等的手段。”
“先把那小子的行装搜上一搜,看他受了逆妇萧氏多少贿赂。只怕他经过前线时,已经做了手脚。”
这时童贯在室内看见马扩的脸色怒冲冲的,就赔笑安慰道:“这些耗子吃空了这里的粮仓,又想钻到哪里去觅食了?他们正在打退堂鼓,唯恐脱不了身。”童贯平日虽然百般信用他们,对他们的个人想法,却是一清二楚的。明知道他们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孝子贤孙,跟他一齐陨灭,却也割舍他们不得。只要他一天坐在宣抚使的位置上,就要让他们这些耗子继续来钻他的粮仓。这个道理犹如官家之对待他本人,对待王黼、蔡攸、高俅他们一样,大家心里都明白。当下他安慰马扩道:“子充休与他们一般见识,咱们且议论大事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