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13/32页)

最后,她离开了那修士,躺在修道院客房的地上睡了。她迷迷糊糊地紧紧搂住孩子,对着他那粉红色的小耳朵悄声说:“我们就要找到你爸爸了。”

孩子在图尔生病了。

这座城又富、又脏、又挤。老鼠成群结队地在卢瓦尔河畔的硕大粮仓周围跑来跑去。城里到处都是朝圣的香客。图尔是前往孔波斯特拉朝圣的传统起点。而且,圣马丁节近在眼前,这位圣徒当初是图尔的第一位主教,许多人都到修道院来朝觐他的陵墓。马丁曾把他的袍服撕开,把一半给了一个赤身露体的乞丐,并因此举而闻名于世。由于节日在即,图尔的客房和租房都已人满为患。阿莲娜只好随遇而安,住进了码头附近一座摇摇欲坠的小旅店,店主是两位上了年纪的姐妹,已经到了风烛残年,没法保持那地方的清洁了。

起初,她并没有在住处久留。她抱着孩子在街上四处走,打听杰克的消息。她很快就明白了,这座城市经常人来人住,店主们甚至记不得一星期前的住客,向他们询问一年前到过这里的人,实在毫无意义。然而,她还是在每一处建筑工地停下来,问人们是不是雇过一个叫做杰克的红头发的英格兰年轻建筑匠。谁也没雇过。

她失望了。她从莱塞以来就再也没听到他的消息了。如果他按照原先的计划,到孔波斯特拉的话,几乎可以确定,他到过图尔。她开始担心,他会不会改变了主意。

她随着大家去了圣马丁教堂,在那儿看见一伙工匠在进行大规模的修整工程。她找到了建筑匠师,一个脾气不好的小个子,长着稀疏的头发,问他是不是雇过一个英格兰建筑匠。

“我从来不雇英格兰人,”他不等她说完就无礼地打断了她,“英格兰建筑匠不好。”

“这个英格兰工匠可是非常好的,”她说,“而且他还讲着一口流利的法语,说不定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英格兰人。他留着红头发——”

“从来没见过他,”那匠师粗鲁地说,转身就走开了。

阿莲娜回到她的住处,心中很消沉。毫无因由地被人顶撞一番,实在让人泄气。

那天夜里,她胃里七上八下,一点也睡不着。第二天,她感到身体不舒服,无力外出,便躺在小客房的床上,从窗子飘来河水的臭味,从楼下传来醉酒呕吐和做饭油腻的气味。第三天早晨,孩子就病了。

他的哭叫声惊醒了她。这不是他平时那种表示要求的哭喊,而是丝丝微弱无力的呻吟。他的肚子也和阿莲娜头一晚上一样在翻腾,但他还加上了发烧。他平日里那双精神十足的蓝眼睛无精打采地紧闭着,两只小手握成拳头。他的皮肤红肿,还起了小水疱。

他以前从来没生过病,阿莲娜不知如何是好。

她给他喂奶,他如饥似渴地猛嘬了一阵儿,就又哭起来了,然后再吸奶。他把奶吃下肚子,可是看来并没解除他的病痛。

小客房里有一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侍女,阿莲娜请她到修道院去买些圣水。她想过去请个医生,但医生也就知道给人放血,她不敢相信,给小婴儿放血能有用。

那侍女带着她母亲回来了,那女人在一只铁碗里烧了一把干草药,从碗里冒出一股辛辣的烟雾,似乎吸掉了屋里的怪味。“孩子会渴的——只要他想要,就多给他吃奶,”她说,“你自己也要多喝水,这样才会有足够的奶水。这就好了。”

“他会好吗?”阿莲娜忧心地说。

那女人看上去很同情她。“我不知道,亲爱的。婴儿太小,你拿不准。通常他们像这样都能好,有时候也不行。他是你的头一个吗?”

“是的。”

“你就想想,总还会再生的吧。”

阿莲娜想:这是杰克的孩子,我现在失去了杰克。她这想法没有说出来,只是谢了那女人,给了草药钱。

那母女俩走了以后,她用平常的水把圣水冲稀,用一块布蘸着,给婴儿的头部降温。

过了几天,孩子好像病得更重了。他一哭,她就给他喂奶,他睁眼躺着的时候,她就给他唱歌,等他睡着了,她就用圣水给他清凉。他不断吃奶,但是一阵一阵的。所幸她的奶很多——她一向奶水很足。她自己的病也没好,不时要吃些干面包,喝些冲淡的葡萄酒。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对住的屋子不满起来,光秃秃沾满蝇屎的墙壁,粗木地板,透风的门和狭小的窗户。屋里实际上只有几件家具:摇摇晃晃的床,一个三条腿的凳子,一个挂衣架和一盏落地烛台,上面本有三个烛叉,但只有一支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