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5/11页)

满目的逆光在渐渐退去,方孟敖眼前出现了远山上空一轮真实的太阳!

穿过时空,回到了1943年,云南,昆明郊外,空阔的机场——

背向太阳临时搭成的演讲台上,挺立着闻一多先生那一袭代表中华民族永远不屈的长衫!

蓬勃向往苍穹如飞云的乱发,深深眷恋大地如松针的硬须,深藏在镜片后沉痛而深邃的目光,还有拿在手中画着弧形的硕大的烟斗!

演讲台下,一排排,一行行,挺立着一个个飞虎队的青年空军!

一张张随时准备为国捐躯的年轻的脸庞!

年轻的脸庞中,方孟敖的双眼最是崇敬神往。

他左边眼睛里的闻一多先生是那样慷慨激昂!

他右边眼睛里的闻一多先生又是那样沉痛悲怆!

现实中的曾可达嘴唇还在机械地张合,传达他背后的那个声音。

方孟敖看见听见的却是演讲台上的闻先生和他那天风海潮般的声音。

一个遥远空间的声音和一个遥远时间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一个浙江奉化的口音,一个湖北蕲水的口音,极不和谐地在同步朗诵着《太阳吟》后面的诗句:

太阳啊,楼角新升的太阳!

不是刚从我们东方来的吗?

我的家乡此刻可都依然无恙?

太阳啊,我家乡来的太阳!

北京城里底官柳裹上一身秋了吧?

唉!我也憔悴的同深秋一样!

帽儿胡同二号北屋内。

——方孟敖眼中昆明机场上空的太阳,营房单间内那盏两百瓦的灯,在这里变成了一盏昏黄的煤油灯。

四方桌前,与上次不同,张月印坐在了上方,谢培东坐在东面桌前,老刘坐在西面桌前。这就是北平城工部上层的正式会议了,张月印主持会议。

张月印和老刘前面说了些什么话似乎都无关紧要,现在两个人都望着谢培东,显然谢培东下面的话才更重要。

“国民党内部的矛盾因美国突然暂停了经济援助,已经全面激化。”谢培东神色凝重,“铁血救国会连陈继承都开始打压了,推在前面冲锋陷阵的就是方孟敖同志。从我们经济战线的情报分析,美国一旦恢复了援助,国民党立刻就会推行币制改革。平津方面推行币制改革的重点是北平分行,为了使北平分行全力配合他们……”说到这里,谢培东停顿了一下,说出了那个使他们十分纠结的名字,“蒋经国,会不惜一切代价、排除一切障碍重用方孟敖对付方步亭……这个时候,我想请组织慎重考虑,该不该跟方孟敖同志接上组织关系。”

老刘望向了张月印。

张月印却没有与老刘交流,仍然平静地望着谢培东:“谢老的担心是不是有以下两层意思:一是你说的那个人物已经做了全面布控,我们任何接头行动都会被铁血救国会发现;第二就是继续利用梁经纶让何孝钰同志接头,又担心何孝钰同志的经验和感情都无法应对梁经纶,更无法应对如此错综复杂的斗争?”

谢培东沉重地点了下头。

老刘也跟着点了下头。

这次是张月印无声地沉默了。

飞行大队营房方孟敖单间。

方孟敖已经闭上了眼,他眼中的太阳不见了。

只剩下那盏两百瓦的灯在照着满脸流汗的曾可达,他显然已经忘记了这首诗的最后几句,只能将手伸向上衣下边的口袋,掏出那张电文纸。

方孟敖却在心里朗诵起了最后那几句:

太阳啊,慈光普照的太阳!

往后我看见你时,就当回家一次,

我的家乡不在地下乃在天上!

“不用念了。”方孟敖睁开了眼,打断了拿着电文纸的曾可达,“为什么要念这首诗给我听?”

曾可达只好又将电文纸放回口袋:“建丰同志想知道,你听过他送给你的这首诗后的感受。”

“我没有什么感受。”方孟敖这才将目光慢慢转向曾可达,“只是记得写这首诗的人已经死了。”

“是。”曾可达的语气显出沉重,“这正是建丰同志叫我跟你交流的下一个话题。”

方孟敖:“什么话题?一个晚上,谈完了一个死去的人,又谈一个死去的人?”

曾可达从方孟敖的眼神中已经看出,他不是在问自己。

帽儿胡同二号北屋内。

“小王!”

几分钟的沉默,张月印仍然没有给谢培东还有老刘答案,却突然向隔壁叫道。

隔壁房间,小王立刻走了出来。

张月印:“华北城工部的电文来了没有?”

那个小王很少听到张月印同志这种平时不会有的问话,因这样的指示一到,自己会立刻递交,何须催问?不好答话,只能摇了摇头。

张月印:“立刻向华北城工部发电,六个字:‘三号时间有限’。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