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5/9页)

“瞒着行里,瞒着家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句对不起就交代过去了?”谢培东将脸一偏,“坐下说吧。”

“该干的不该干的我都已经干了。”崔中石十分平静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进了央行,当了北平金库这个副主任,经我手的钱足以让全北平的人一个都不饿死,我却不能。还要帮着那些人把这些钱洗干净了,转到他们的户头上,甚至送到他们手里。这几天关在家里整理那些账目,一翻开我就想起了鲁迅先生《狂人日记》里的话,每一行数字后面都写着两个字‘吃人’!请你告诉行长,不管把我调到上海是什么目的,我走之前都不能再让那四十七万美金转到徐铁英他们手里去……”

“这就是你把那笔钱转到香港那个账户的理由?”谢培东立刻打断了他,“他们已经调查了,香港那个账户是民主党派的,跟人民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代表人民。”崔中石望着谢培东又露出了笑,“刚才徐铁英审我,我看到他那副难受的样子,心里已经觉得值了。您不要问了,谁问我也是这个回答。”

谢培东闭上了眼,沉默少顷,转望向园门。

园门外灯光下,出现了孙秘书徘徊的身影,接着传来了他催促的干咳声。

谢培东必须说出自己不愿说的话了:“那我就不问了。还有一件事,是他们叫你必须干的……”

崔中石:“那还得看我愿不愿意干。”

谢培东:“愿不愿意你也要干,他们要你给家里写一封信……写了这封信可以保你家人平安……”

崔中石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站了起来,走到一片空阔的地方:“您过来一下。”

这是为防窃听,有要紧的话跟自己说了,谢培东装作十分的不愿意,走了过去。

崔中石尽量将嘴凑近他的耳边:“您知道,我跟碧玉结婚是家里安排的。”说到这里又停下了。

谢培东不看他:“接着说,我在听。”

崔中石:“和她结婚,也就是为了让我进入央行后,能更好地干下去。我不爱她却要娶她,还跟她生了两个孩子……往后都要靠她了。”

谢培东:“这是家里的责任,家里有义务好好待她,好好照顾孩子。”

崔中石瞬间又陷入了沉思,再说时似乎下了更大的勇气:“还有一个我对不起的人,您以后如果能见到,帮我带句话。”

谢培东感觉到他要说方孟敖了,不忍再看他:“你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他心里一直在挂念你。什么话,适当的时候,我会跟他说……”

“看来我对不起的人太多了……”崔中石苦笑了一下,“这句话是请您带给另外一个人的。您知道,我原来的名字叫崔黎明。请您带话的这个人原来的名字叫王晓蕙……要是不到央行来,我现在的妻子应该是她。十年了,跟她分手时我是秘密失踪的。后来听说她去了宝塔山,一直还在打听我的消息……”

谢培东从心底发出一颤:“要对她说什么,我会帮你把话带到。”

崔中石:“就说我现在的妻子和孩子都很爱我,进了城叫她千万不要到家里去,不要让碧玉和孩子知道我们以前的事。”

谢培东又闭上了眼睛。

崔中石这时仿佛一切都得到了解脱,脸上又有了笑容,望着谢培东,把声音压到最低:“最后一句话,到了德胜门那一天,请您带给孟敖。”

谢培东只得慢慢又睁开了眼。

崔中石:“告诉他,就说我说的,发展了他,我很骄傲。”

说到这里崔中石倏地站了起来,提高了声调:“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写信就是!”

孙秘书的身影在园门外很快出现了。

谢培东是扶着桌子站起来的。

方步亭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进了大门,却兀自站在傍晚大儿子送他出来的那条路上,茕茕孑立。

客厅里不时传来钢琴的调琴声!

方邸洋楼一层客厅。

方孟敖竟会调琴!而且那样专注,那样专业!

谢木兰惊奇兴奋的目光。

何孝钰也十分意外,静静地望着。

只有方孟韦没有意外的神情,但望着大哥一边拧弦一边不时敲击键盘的身影,他的目光更为复杂。

侧身一只手试弹了几个音符,方孟敖站直了身子:“差不多了。多久没用了?”

“家里也只有爸会弹。”方孟韦递过脸盆里的湿毛巾,“住到这里他就一次也没有弹过了。”

“燕大的同学,你们谁来弹?”方孟敖先望了一眼谢木兰,接着望了一眼何孝钰,“在这里,弹什么都可以,包括当局禁止的革命歌曲。”

“大爸也从来不教我,我可不会。”谢木兰立刻转向何孝钰,“孝钰,你会弹,弹一曲……”说到这里她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黄河大合唱》,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