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衣冠南渡——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第12/28页)
桓温之死
桓温枋头兵败,声名顿挫,他原来的计划也被打乱,篡位夺权的步骤只好稍微缓一缓。
371年,桓温收复了寿春,打了一个小胜仗,想借此挽回颜面。他问心腹参军郗超:“这一仗,能不能挽回枋头丢掉的面子?”
郗超的回答很干脆:“不能。”
桓温心中矛盾,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智囊就是智囊,郗超早已想好了对策。几天后,郗超主动找桓温,与之彻夜长谈。这次,郗超就给桓温支了一招:北伐失利,要是再想在军事上重新建立威信,基本没可能了。目前的办法,只有在政治方面下功夫——效仿伊尹、霍光,废掉天子,重立一个,才能获得绝对权威。
桓温闻言,茅塞顿开。
废天子总得有个借口吧?司马奕自从当上皇帝,就小心谨慎,基本没做什么错事,桓温就只好在个人道德上做文章。无论在古代还是今天,“道德”都是攻击对手的超级利器,只要有人被指控道德上有问题,立刻冒出无数八竿子打不着的、道貌岸然的道德家出来,个个都恨不得踩死你。
这一点,西方文明就宽容很多。《圣经》记载,一群人抓住一个妓女,想要处死她。耶稣说:“你们当中有谁没有犯错的,可以用石头砸死他。”于是,大家静默,然后散去。
谁能没有犯过错呢?只要没犯法,别人私德高低,关你什么事呢?《圣经》告诉我们:只有道德完人、圣人、神明,才能对别人进行道德批判。至于我们凡人,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司马奕犯的道德问题是什么呢?桓温说,司马奕阳痿,有龙阳之好,宠幸男子,所以后宫所生的孩子,都不是龙种,而是他的娈童和妃子的孩子。
于是,民间纷纷谣传皇帝阳痿且“搞基”。于是,司马奕被废,改封东海王——因此他被称为晋废帝,也称作东海王。
新的皇帝,是已经52岁、时任丞相的会稽王司马昱。
司马昱是一位风流儒雅的名士,《世说新语》中多次出现他的身影。由于做了皇帝,《世说新语》都称他“简文帝”。简文帝崇信道教、知识渊博,性情温和、仁慈宽厚——这种性格一定程度上就是懦弱。
桓温之所以选中简文帝,也就是因为看到了他的弱点,希望简文帝尽快把帝位禅让给自己。一年后,简文帝司马昱就病逝了。临终前,简文帝打算顺从其意,诏书命桓温当摄政王。摄政王距离皇帝,可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诏书中还有一句话:
若嗣子可辅则辅之,若其无才,君可取而代之!
谢安、王坦之大为反对,王坦之甚至当着简文帝的面把诏书撕得粉碎。简文帝说:“天下本就是意外得到的东西,让就让了吧,没啥好抱怨的。”
王坦之说:“天下,可不止是您的天下,还是宣帝司马懿、元帝司马睿的天下!怎么能轻易让出呢?”
简文帝受到鼓舞,于是让王坦之写了新诏书——只让桓温像诸葛亮、王导那样辅政而已。
桓温得知自己没有当成摄政王,更没有被禅让,大为愤怒,就猜到是王坦之、谢安从中作梗。373年春,桓温率大军东下建康,进京“觐见”新天子。说是“觐见”,实则杀机重重。京师谣言纷纷,都认为桓温这是来逼宫夺权的。
新皇帝晋孝武帝,是简文帝的长子司马昌明。司马昌明下旨,命谢安和王坦之前往建康西南的新亭,去迎接桓温。
谢安,这位名冠千古、东晋后期的顶梁宰相,时任吏部尚书,在这次会面中,就表现出超人的胆识和风度。谢安对王坦之说:“天下存亡,就看咱俩的了。”
王坦之知道桓温记恨自己,这次去了恐怕就回不来了,心情紧张、汗如雨下,笏板都拿反了。谢安则神态自若,宽袍大袖,闲庭信步地走进中军帐,不慌不忙登上台阶,坐到席前,然后以他带有严重鼻炎、夹杂洛阳口音、有特殊魅力的声音,徐徐讽咏嵇康的四言诗:
浩浩洪流,带我邦畿。(嵇康《赠秀才入军·之十三首》)
桓温被这种旷远从容的风度给镇住了,一时间都忘了自己是来干吗的。
谢安笑着说:“我听说诸侯有道,镇守四方。您来见老朋友,用不着埋伏刀斧手吧?”
桓温不好意思地赔着笑道:“我怕有变故,不得不如此。”于是下令把刀斧手给撤了。
一阵风刮来,掀起帐幕一角,藏在后面的郗超被露了出来。谢安就笑着对郗超说:“郗先生,真可谓是‘入幕之宾’啊!”
于是,一场充满杀气的鸿门宴,被谢安的几句话就给化解了。桓温也脑子开窍,度量变大,不再想着图谋篡位了。
在建康没待几天,桓温就病倒了。他不想篡位了,但是想拥有至高荣誉,就暗示朝廷给他加“九锡”。大才子袁宏奉命写“为桓温求进九锡”的文章,写得文辞华美、世所罕有。文章送到谢安那里,却被删改了很多地方。袁宏只好重写,再送给谢安时又没通过,一连改了好多次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