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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希尔试图忽略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希望它能像马斯基林的魔术手帕般自动消失。但它挥之不去,而过去的慰藉——女人、酒精、拳头或娱乐游戏,都已无法让他快活起来。有时,他觉得一定是自己胆怯了,但又马上拒绝承认。问题不在他身上,这种影响一定来自别的因素。

不论这个因素是什么,整个夏天他都苦恼不已,唯有全心投入魔术帮的任务,才能让他找回过去舒服的感觉,而令他惊讶的特别是在和刘易斯一起工作时。唯有这些时候,他才会开怀大笑。

行事一向循规蹈矩的杰克·福勒中士就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他是个军人,而他的军队正在战场上,如此他便心满意足了。尽管魔术帮的工作对他来说有点困难,并不符合他所受的训练,但总好过把时间浪费在先前他负责的补给库房上。这个小组在接到任务后,总是特立独行,没有固定的形式。负责人马斯基林和下属亲密无间,也从来不检查他们的服装仪容。于是,在这里各种服装百花齐放,而军队中最基本的礼节——立正敬礼,也早已成为一种奇怪的遗俗。

有时候,当某支新部队抵达此地,唱着歌、精神抖擞地列队大步进入驻扎地时,他会站在一旁,兴高采烈地看着。他长久渴望的只是加入一支正式的战斗部队,是在烈日下行军以考验自己的体能,是整齐划一的歌声。

然而,现在的他只能尽量适应这混乱失序的一切,像不小心闯入妓院的绅士般超然独立于魔术帮的成员间。尽管没人要求,他身上的军服永远是笔挺的,而且他绝不会忘记行军礼——或者说,即使在他不愿因行军礼而被人嘲讽或奚落时,他也会在适当时刻在心中默默行礼,想象自己的右手画出一道弧线落在眉边,同时忍住积习已久的冲动,让右手紧紧地贴在身边。他一心想在单位中竖起好榜样,就算根本没人效仿也无所谓。

然而令他惊讶的,是当他渐渐与小组里的人熟悉起来,被他们取了个“米字旗”的绰号后,他竟开始以成为这奇怪团体的一员为荣了。马斯基林及其部下都具有一种纯真的特点,让人不禁喜爱他们,即使他这种固执守旧的传统派也不例外。他甚至产生了保护他们的念头,希望他们能够远离他再熟悉不过的传统军队规矩。尽管军队里充满流氓恶棍,魔术帮却是由一群被军队抛弃的人组成,而成为一名不合常规者竟有种说不出的兴奋感。

为了向马斯基林、善解人意的诺斯和所有组员证明,如果他愿意,也可以成为他们的一员,他留起了胡子,长度远超军方规定,也开始在脖子上打起鲜红的领巾。这些都是可怕的非制式装扮,而且很不舒服,但在这里却是必需的。不过,在有事必须进城的时候,他还是会把领巾摘掉。毕竟,有些时候还是得合乎礼仪。

希尔和福勒是两个极端,介于他们之间的其他组员也都有相似的感觉。他们哪儿也不适应,却能在此紧密相联,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专长领域中挑起重担。格雷厄姆以拿铁锤的强壮手臂,接管所有与木头有关的工作;罗布森习惯把眼镜往上一推,然后如魔法师一样在纸上变出许多奇妙的东西。他们和正规部队的联系,就只剩“米字旗”福勒这个渠道。有时他们会觉得这个人行为有点可笑,特别是在他谨守古板的军规时,但毕竟他也有酒量过人的优点,也是时时提醒他们如何与军方对抗的百科全书,尽管每次他都不忘加上一句:“我个人是不会做,也不建议任何人做,不过……至于希尔……”迈克尔·希尔是个麻烦人物,总让他们展现出巨大的包容心,可话说回来,他们有时倒觉得这个人挺有趣。几乎任何工作都有他的份儿,而他虽经常大声抱怨,却总能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虽然没人提议,也非出自有意的决定,他们几个却总聚在一起,不论工作或休息。完成任务的骄傲使他们紧密结合,他们用“帮派”一词自称,把自己想象成一群桀骜不驯的艺术家,享受这种共同对抗严厉军规的感觉。但事实上,他们早已成为一个组织健全的团体。

然而,那位忧郁的画家菲利普·汤森德仍保持疏离。无论其他人怎么努力把他拉进这个群体,他却始终抗拒,不加任何解释地独来独往。尽管他老是神秘兮兮和无限阴郁,平日却能一直保持礼貌待人,也总能妥善完成手边的任务。因此,小组其他人最后也就习惯了,决定放任他独行。

整个夏天汤森德都在拼命作画,在一张张画布上以各种强烈色彩绘下丑陋的人物。他画的是超现实的战争:没有手的士兵在沙漠中打球、血淋淋的骷髅身着盛装阅兵、正与沙漠融为一体的尸体。有一次法兰克·诺斯想和他套近乎,便问他为何总在描绘死亡。“我没有,”他回答,“我画的是生命的外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