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成:辽代的一块木头(第5/6页)

1955年,一场冲着梁思成“大屋顶”而来的“资产阶级形式主义和复古主义思想”的批判,愈演愈烈。一篇发表在《文艺报》上题为《梁思成在民族形式问题的错误》的文章写道:“梁思成口口声声是‘对人的关怀’,但他的‘理论’和他的所作所为,都彻底地证明了他根本缺乏‘对人的关怀’。如果有,那只是出于反动阶级的立场,他才把建筑艺术看做是没有阶级性的,才产生了他这一套资产阶级、封建阶级的复古主义论调,才要我国现代新建的一切建筑物都纹丝不动地向古代反动的宫殿、庙宇、衙署和住宅看齐。”何祚麻曾在《我与自然辩证法》一文中,谈起批“大屋顶复古”之始末。他写道:

1954—1955年间,在我国的建筑工作中,曾经出现一股复古主义的美学思想,亦即片面强调在建筑里要继承民族形式,要求各个新式的建筑上都加上一个“大屋顶”,从而造成经济建设中的一些浪费。毛主席也曾好几次说:“大屋顶”也不好看。这样一种批评建筑学中错误思潮,亦即批评梁思成教授的建筑思想的任务,便交到了中宣部。1955年,在某次的政治局会议上,部长陆定一同志写了一个条子给彭真同志,请彭真同志负责领导这一批判工作,彭真同志同意了。于是于光远同志便带了我去见彭真同志。彭真同志除了召集有关同志开了一次动员会并做了讲话外,最重要的一个措施便是下令在颐和园的畅观楼里组织了一个班子,大大小小共写出约十余篇的批判文章。其中写得最好,最有说服力的是查汝强同志所撰写的《评梁思成的建筑理论的若干问题》的文章。我也写了一篇《论梁思成对建筑问题的若干错误见解》。当时决定先发我写的那篇文章,便刊登在《学习》杂志上。3

心力交瘁的梁思成终于住进同仁医院,成了住在夫人林徽因病房隔壁的“病友”,而林徽因的生命已走到尽头。据梁再冰回忆,1955年3月31日晚上,同仁医院打电话告诉她:林徽因病危。梁再冰立刻赶到医院,母亲已经昏迷不醒。护士把住在隔壁的梁思成搀扶过来,“父亲坐在母亲的床前,拉着妈妈的手放声痛哭。”林徽因追悼会在北京贤良寺举行,气氛低调冷清。亲朋好友送的挽联中,金岳霖语出惊人:“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林徽因的骨灰被安葬在八宝山公墓二区。梁思成亲自为她设计了墓碑:把她亲手设计的一方汉白玉花圈刻样移做她的墓碑。墓体朴实、简洁,体现了他们一生追求的民族形式。

这年5月27日,梁思成写检讨反思:

我的烦恼是“党什么都好,就是可惜不懂建筑”。“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我就开始犯错误了。我一个人单枪匹马到想搞一个在建筑领域中的反党活动。我写文章、做报告,系统地做学术演讲,并且以我的理论教育清华大学建筑系的教师和学生。为了反对美国式的玻璃方匣子,我有意识地搬用毛主席的话“矫枉必须过正”,所以为了矫方匣子之枉,必须过正地去搞复古主义。我想搞一个学派,以群众的压力来“教育”党的领导同志。我的错误理论在全国范围内影响了不少建筑师,造成巨大浪费。正如一位领导同志后来告诉我说:连许多共产党员都被我“俘虏”了。正在我暗暗高兴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突然成了全国性的批判对象。使我大吃一惊。我心情非常沉重。4

1956年2月6日,应邀参加全国政协招待宴会的梁思成,托周恩来向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转呈一封信,表达了入党的愿望。信中说:“一个多月以来,我内心不可抑制的要求就是不仅仅从外面靠拢党,而要求自己成为党的一个儿子。”“当我知道在今晚的宴会上将得到最大的幸福,将陪同您坐在宴会席的时候,我不能抑制这再生的青年的兴奋……”毛泽东见信甚感欣慰,明确表示支持梁的入党申请。这件事的最终实现,尽管还有两年多的考验过程,但却使梁思成逃过一劫。1957年的“引蛇出洞”,设计师陈占样在“一切以人民的名义”下,被打成右派。由于彭真的出面,梁思成没有成为右派。据说,毛泽东曾问彭真:“那个梁思成保住了没有?”彭真回答:“保住了,按照主席的指示办的。”毛泽东说:“这就对了,他还是梁任公的儿子嘛。”

免遭厄运的梁思成却从此选择了沉默。1959年,梁思成在第19期《中国青年》杂志上写了一篇长文《一个知识分子的十年》,文章一开始就说:“1949—1959:多么令人心花怒放的十年!多么幸福的十年。”文中还引述自己写的一首诗:“十年教诲沐东风,东方红日暖融融。旧皮还须层层剥,身心才会真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