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德国人和战争与和平中的大屠杀(第8/21页)

冷战强化了一些这样的大众想法,因为它给予希特勒青年团这一代人一个机会,将自身转型为自以为是的冷战卫士,并提醒他们的孩子,他们一直是反共产主义者。当然,在东德不可能有这样的观点,在那里,政府主张每个人都是法西斯主义的受害者,并且义不容辞筑起高墙驱逐西方资本主义。在这座高墙的两侧,心理抑制是全面的。冷战提供了心理抑制适宜的目标,精力消耗在要么将西方资本主义驱逐在墙外,要么将共产主义通过“牵制”围困在墙内。但是,冷战所做的事情延迟了去纳粹化、赔偿和正义的进程。

鉴于这些历史的环境,我们不应该惊讶:塑造第三帝国的信仰和价值观并没有在1945年被扫除,它们在战后逗留,并且以变形的方式持续影响着新的一代。为了理解后大屠杀时代德国人—犹太人的问题,非常重要的是要认识到纳粹德国并没有遁入历史,而是存活在政治的辩论和当下的历史意识当中。希特勒和国家社会主义的鬼魂没有安息,它包括纳粹发泄了二十五年之久的种族仇恨和偏见。纳粹主义在1945年的彻底失败和名誉扫地,承担了希特勒所提出的生物学种族主义的失败;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犹太恐惧症在德国被永远地根除。生物学—种族的犹太恐惧症可能已经失信,但是其他形式的犹太恐惧症依然存活,甚至在战后兴旺起来。许多德国人对于犹太人的态度只是在缓慢地改变,在一些情况下依然顽固,难以纠正。

自从1945年德国战败,首先是西方强国,然后是各种各样的德国研究机构对舆论进行了大量的调查,它们被实施用来测定犹太恐惧症偏见的性质和程度。最初的民意测验由美国驻德国的军政府办公室主持,它们呈现出以往的偏见与信仰、观点明显变化的奇异混合。因为它们是由军事占领部队支持的,它对一个被征服和迷失方向的民众行使着绝对的控制权,因此人们自然会提出它们科学有效性的问题。为了取悦占领当局,可能没有应答者会同意这样的说法:“希特勒对犹太人的处理是正确的。”在希特勒对待犹太人的种族政策相同的抽样调查中,77%的应答者同意这样的说法:“对犹太人的行动绝对没有合理性。”只有19%的人同意这样的说法:“希特勒对犹太人的处理可能走得太远了,但是必须做一些事情来限制他们。”接下来的民意测验表明了一种否认、不信和困惑的变化心态,显示出37%的应答者不同意这样的说法:“对于德国人的安全来说,对犹太人、波兰人,以及其他非雅利安人的灭绝是没有必要的。”两次民意测验之间的差异是明显的,因为一方面是零百分比的应答者不同意对犹太人采取行动,同时37%或者超过三分之一的应答者赞成灭绝以保证德国的安全。这一差异有人认为是抽样调查记录水平低下可以解释的。正如萨拉· 戈登所指出的,对于一些应答者来说,含蓄的双重否定(不是我不同意)可能意味着是他们同意灭绝是没有必要的。美国驻德国军政府办公室的调查通常是鼓舞人心的,因为它们似乎表明了德国人相对而言没有犹太恐惧症。甚至在种族通婚的问题上——这是种族偏见的关键指标,91%的应答者的回答是:假如一个德国人娶了一个非雅利安人,他不应该遭到谴责。另一个的调查显示:94%的应答者相信所有实施或者参与对民众杀戮的人都应该得到审判,72%的应答者感到希特勒应该被审判,他自杀是错误的。

接下来的调查由在阿伦斯巴赫的民意调查研究所实施了五十多年,这些调查给我们留下了更为悲观的图像,在西德的普通民众那里,对犹太人有着持续的偏见。1947年,四分之三的德国人认为犹太人属于不同的种族,在后来的二十多年,这个数字一直非常稳定。1961年,73%的人依然同意犹太人与德国人是不同的种族。对于种族通婚的问题,出现了一个类似的启示模式:1949年,大多数德国男人和女人——分别是67%和73%,对于“你是否愿意和犹太人结婚”这个问题的回答都是“不”。十二年后,这个数字分别下降到“47%”和“60%”。对于希特勒所有毁灭性的遗产,他在1952年受到了三分之一应答者积极的评价;同年,88%的德国人宣称他们对大规模灭绝没有个人责任。到1978年,超过三分之一的人认为纳粹德国并非一点都不好。

在追踪二十多年公共情绪的行动中,可以确认一些令人鼓舞的特征。首先,越来越清楚的是,强烈的反犹太人偏见与老一代人相关,特别是可能被纳入希特勒青年团那一代的那些人。那一代包括生于1919年至1931年的人,他们在国家社会主义的影响下接受了大多数他们基本的价值观。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被社会主义化的德国人越来越没有反犹太人的偏见。民主化的进程在战后的西德稳步推进,和能获得更广泛的教育机会一道,发挥了抵制反犹太人和思想褊狭两个倾向的作用。甚至在平静的20世纪50年代,大众的犹太恐惧症在德国社会几乎没有发挥什么作用。纳粹主义已经崩溃,随之所有反犹太主义的政治运动也土崩瓦解。因为几乎没有犹太人留存下来,因此过去对犹太人的仇恨也就存在于真空中。弗里德里克· 魏尔认为:“毫不夸张地说,自1945年开始,反犹太人的偏见是一个悖论。因为既不存在反犹太主义分子,也不存在犹太人。”当我们认识到尽管战后已经没有明显的犹太人的实际存在,但过去反犹太人的成见依然在老一代人那里发挥作用的时候,这一悖论就变得令人更加吃惊了。更为重要的是,与纳粹历史相关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决,被埋藏在心理抑制的岩层下,并被诸如冷战或者物质富足的问题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