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犹太恐惧症的兴起:强迫症的进化(第18/21页)
处于异教徒世界的危险和诱惑之中,犹太人的堡垒一直是家族,因为就是在这里,犹太人的模式——宗教的、道德的和民族的——被内在化了。犹太人一直视自己为少数民族,他们相互认为是一个延伸的大家族里面的人。解放运动能够解除犹太社会的纽带并弱化它的关系吗?犹太社会的先锋——它的领袖和成功故事,诸如摩西· 门德尔松、路德维希· 伯尔内、海因里希· 海涅、费利克斯· 门德尔松、罗斯柴尔德家族——正朝着同化、现代化、世俗主义的方向发展。为了避免反犹太人偏见和依然存在的限制,越来越多的犹太人皈依基督教,卡尔· 马克思的父亲海因里希就是这样做的,他用18世纪的启蒙传统而非自己犹太人的信仰教育他的孩子。
甚至在犹太教内部,一些分裂在19世纪初期也在扩大。那时,一些犹太人支持启蒙运动,特别是被称为哈斯卡拉的犹太教变种,它与正统的犹太教决裂。改革者们向两个古代传统——《塔木德经》的主导地位和犹太教士的统治——发起挑战,他们坚持认为,犹太教必须使自己适应现代社会,重视诸如洛克、康德、黑格尔这样的非犹太哲学家的贡献。1818年,具有改革思想的犹太人建立了犹太人科学学会,它是一个教育和宗教的机构,学会会员以强烈的人文主义色彩传授广义的神学,并鼓励与非犹太人进行文化对话。改革的犹太教发端于德国的犹太教堂,具有改革思想的犹太教士在那里简化教堂的崇拜仪式,在布道中取消了犹太人救世主(弥赛亚)的降临或死者复活的部分,加入了管风琴和合唱团,用本国的语言而非希伯来语咏唱赞美诗。对现代性的这一让步,受到正统犹太教的强烈挑战。1843年,当改革运动的极端分子作如下宣布的时候,这一挑战达到了顶峰:
第一,我们承认摩西教中存有无限发展的可能性。第二,无论从学说还是实践的立场来看,通常以《塔木德经》指派的辩论、论文、观点对于我们来说没有权威性可言。第三,我们对把以色列人带回巴勒斯坦土地的救世主不抱希望,他对我们也不抱希望;我们不知道祖国在哪里,但是依靠出身和公民权我们知道我们属于哪里。
这一不同寻常的表述,体现了有史以来虔诚的犹太人作出的最大让步,这个让步后来证明没有被大多数犹太社会所接受,它对犹太人乐意使自己认同非犹太民族的主张也没有引发广泛的认同。大多数虔诚的犹太人开始视自己既是犹太人,同时也是德国人、法国人或英国人,他们要求法律上的彻底解放,在被视为公民的同时,也要被准许按照他们的宗教行事。欧洲国家乐意承认这种要求的程度,决定了欧洲犹太人被他们所居住的民族社会融合、同化、宽容的相对程度。
民族主义和欧洲种族主义年代的犹太人
在后拿破仑时代,在欧洲许多社会对犹太人的融合和宽容存在着长期的争论。这些争论在那些犹太人数量较多并达到较高社会意识水平的地区明显而强烈,主要是在法国和德语国家。在思想家们那里似乎比其他优先的问题是:在宗教、伦理和文化的范畴,犹太人的民族性格是否与德国人或法国人的民族性格相匹配。法国人对他们的文化和宗教身份有着非常一致的感觉,他们对犹太人的反对主要集中在宗教,后来主要集中在经济领域。法国的犹太人数量比其他国家少很多,在18世纪后期才刚刚超过5万人,在地理位置上主要限制在东部的阿尔萨斯和洛林。法国的反犹太人偏见主要是由三类人士表达:一是反动的罗马天主教作家;二是犹太教的改宗者,他们积极地反对过去同一宗教体系的成员;三是社会主义的批判家,他们因为犹太人推行资本主义的行为而攻击他们。然后,德国人在几个方面的反应更为强烈:第一,因为犹太人从未像在英国和法国那样完全被驱逐出德国,因此他们成为一个真实的存在,而非仅仅是一个根植于民间传说或艺术的存在;第二紧跟着第一,犹太恐惧症构成了持续的、顽固的传统;第三,德国人缺乏对民族身份一致的感觉,会受到民族主义符咒的强烈影响,最终沿着狭隘的文化和后来非理性的路线把自己排他性地圈定起来,以致越来越多的德国人拒绝接受融合其他非日耳曼民族的或宗教的少数民族,尤其是犹太人。
争论“犹太人问题”的小册子,在拿破仑战争之后如洪水般泛滥于德国,这个争论正如在下一章所见,对19世纪后期的犹太恐惧症产生了深远的影响。19世纪70年代之前,这一争论依然在传统基督教的范围内受到引导。在反犹太人方面,它的出发点是安德里亚斯· 艾森门格尔对犹太人宗教和行为的指控,他的两卷本巨著《被揭露的犹太人》(1706)对犹太人的信仰和所谓的错误行为进行了研究,为仇恨犹太人的人提供了羞辱他们对手所需的全部军火,即犹太人属于一个完全不同的民族,他们蔑视其他民族的信仰,他们遵循着双重道德标准——一个是他们自己的,另一个是外部目的的;他们还用活人献祭,进行圣体亵渎。艾森门格尔所研究的范围,他对希伯来语、阿拉姆语、阿拉伯语的了解,以及他机智的暗示和曲折的解释,这一切都使他的著作成为对犹太人仇恨的主要源泉,直到19世纪后期,生物学和种族主义的观点完全改变了这本书的认知框架为止。但是直到那个时期,艾森门格尔的书籍在其他地方还没有对等物,一直是德国犹太恐惧症的起始点。艾森门格尔依然希望犹太人皈依基督教,如果失败了,就把他们赶回强迫集中居住区。19世纪初期的批评家似乎也是一样的,他们在浪漫的民族主义的影响下写作,尤其是在席卷德国一些城市(维尔茨堡、班贝克、拜罗伊特、法兰克福、汉堡)的反犹太人骚动中,把传统的基督教犹太恐惧症和新的、粗野的、诞生于政治挫折和反资本主义情感的民族主义结合起来。同时代的犹太观察家认为,这场德国人的愤怒是一个新条顿主义,是一种新型的、浪漫的外国人恐惧症,它由右翼的浪漫主义运动(阿恩特和扬)释放,它拒绝犹太人曾是德国民族一部分的观点,因为犹太人缺乏必需的基督教—日耳曼精神。然而,许多反犹太人的批评家依然相信皈依这两个精神是可能的,广大的中产阶级和德国许多州的领导也如此相信。骚乱被无情地镇压了,犹太人的同化在继续向前,尽管采取的形式是勉强的承认,而非成熟的法律和社会的解放。1848年法兰克福议会公开主张给予犹太人完全的平等权,这是对18世纪人的自然权利的民主信仰的重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