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原堂论文卷下(第9/19页)
且私之得名何为也哉?据己分之所独有,而不得以通乎其外之称也。故自匹夫而言,则以一家为私,而不得以通乎其乡;自乡人而言,则以一乡为私,而不得以通乎其国;自诸侯而言,则以一国为私,而不得以通乎天下。至于天子,则际天之所覆,极地之所载,莫非己分之所有,而无外之不通矣,又何以私为哉?今以不能胜其一念之邪,而至于有私心;以不能正其家人近习之故,而至于有私人。以私心用私人,则不能无私费。于是内损经费之入,外纳羡余之献,而至于有私财。陛下上为皇天之所子,全付所覆,使其无有私而不公之处,其所以与我者,亦不细矣。乃不能充其大,而自为割裂以狭小之。使天下万事之弊,莫不由此而出,是岂可不惜也哉!以上言不应有私财、私人。
若以时势之利害言之,则天下之势,合则强,分则弱,故诸葛亮之告其君曰:“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藏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当是之时,昭烈父子以区区之蜀,抗衡天下十分之九,规取中原,以兴汉室。以亮忠智为之深谋,而其策不过如此,可谓深知时务之要,而暗合乎先王之法矣。夫以蜀之小,而于其中又以公私自分,彼此如两国然,则是将以梁益之半,图吴魏之全。又且内小人而外君子,废法令而保奸回,使内之所出者,日有以贼乎外;公之所立者,常不足以胜乎私。则是此两国者,又自相攻,而其内之私者常胜,外之公者常负也。外有邻敌之虞,内有阴邪之寇,日夜夹攻而不置,为国家者亦已危矣。夫以义理言之既如彼,以利害言之又如此,则今日之事,如不蚤正,臣恐陛下之心,虽劳于求贤,而一有所妨乎此,则贤人必不得用,而所用者皆庸谬巧之人;虽勤于立政,而一有所碍乎此,则善政必不得立,而所行者皆阿私苟且之政。日往月来,养成祸本,而贻燕之谋未远,辅相之职不修,纪纲坏于上,风俗坏于下,民愁兵怨,国势日卑,一旦猝有不虞,臣窃寒心。不知陛下何以善其后也。然则臣之所谓天下大本,惟在陛下之一心者,可不汲汲皇皇,而求有以正之哉。以上三段皆言天下之大本,首在正心而去私。
至于辅翼太子之说,则臣前日所谓数世之仁者,盖以微发其端,而未敢索言之也。夫太子天下之本,其辅翼之不可不谨,见于《保傅传》者详矣《保傅传》见《大戴礼》,贾生《政事疏》所引最多。陛下圣学高明,洞贯今古,宜不待臣言而喻。然臣窃尝怪陛下所以调护东宫者,何其疏略之甚也。由前所论而观之,岂非所以自治者,犹未免于疏略,因是亦以是为当然而不之虑耶!夫自王十朋、陈良翰之后,官僚之选,号为得人而能称其职者,盖已鲜矣。而又时使邪佞、儇薄、阘冗、庸妄之辈,或得参错于其间,所谓讲读,闻亦姑以应文备数,而未闻其有箴规之效。至于从容朝夕,陪侍游燕者,又不过使臣、宦者数辈而已。皇太子睿性夙成,阅理久熟,虽若无待于辅导,然人心难保,气习易污。习于正则正,习于邪则邪,此古之圣王教世子者,所以必选端方正直、道术博闻之士与之居处,而又使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盖尝谨之于微,不待其有过而后规也。今三代之制虽不可考,且以唐之六典论之。东宫之官,师傅宾客既职辅导,而詹事府、两春坊实拟天子之三省,故以詹事庶子领之,其选甚重。今则师傅宾客既不复置,而詹事庶子有名无实,其左右春坊,遂直以使臣掌之,何其轻且亵之甚耶!夫立太子而不置师傅宾客,则无以发其隆师亲友、尊德乐义之心;独使春坊使臣得侍左右,则无以防其戏慢媟狎、奇袤杂进之害。此已非细事矣。至于皇孙,德性未定,闻见未广,又非皇太子之比,则其保养之具,尤不可以不严。而今日之官属尤不备,责任尤不专,岂任事者亦有所未之思耶!谓宜深诏大臣,讨论前代典故,东宫除今已置官外,别置师傅宾客之官,使与朝夕游处,罢去春坊使臣,而使詹事庶子各复其职。宫中之事,一言之入,一令之出,必由于此而后通焉。又置赞善大夫,拟谏官以箴阙失。王府则宜稍放六典亲王之制,置宾友咨议,以司训导;置长史司马,以总众职。妙选耆德,不杂他材;皆置正员,不为兼职,明其职掌,以责功效,则其官属已略备矣。陛下又当以时召之,使侍燕游,从容启迪。凡古先圣王正心、修身、平治天下之要,陛下之所服行而已有效,与其勉慕而未能及,愧悔而未能免者,倾倒罗列,悉以告之,则圣子神孙,皆将有以得乎陛下心传之妙;而宗社之安,统业之固,可以垂于永久而无穷矣。此今日急务之一也。以上辅翼太子,急务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