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家书(第22/46页)

致诸弟·将骄矜之机关说破 咸丰元年五月十四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四月初三日发第五号家信。厥后折差久不来,是以月余无家书。五月十二折弁来,接到家中四号信,乃四月一日所发者。俱悉一切。植弟大愈,此最可喜。

京寓一切平安。癣疾又大愈,比去年六月更无形迹。去年六月之愈,已为五年来所未有,今又过之,或者从此日退,不复能为恶矣。皮毛之疾,究不甚足虑,久而弥可信也。

四月十四日考差,题“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经文题“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赋得“濂溪乐处,得焉字”。

二十六日,余又进一谏疏,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其言颇过激切,而圣量如海,尚能容纳,岂汉唐以下之英主所可及哉!余之意盖以受恩深重,官至二品,不为不尊;堂上则诰封三代,儿子则荫任六品,不为不荣;若于此时再不尽忠直言,更待何时乃可建言?而皇上圣德之美出于天亶自然,满廷臣工遂不敢以片言逆耳,将来恐一念骄矜,遂至恶直而好谀,则此日臣工不得辞其咎。是以趁此元年新政,即将此骄矜之机关说破,使圣心日就兢业而绝自是之萌,此余区区之本意也。现在人才不振,皆谨小而忽于大,人人皆习脂韦唯阿之风,欲以此疏稍挽风气,冀在廷皆趋于骨鲠,而遇事不敢退缩,此余区区之余意也。

折子初上之时,余意恐犯不测之威,业将得失福祸置之度外矣,不意圣慈含容,典赐矜全。自是以后,余益当尽忠报国,不得复顾身家之私矣。然此后折奏虽多,亦断无有似此折之激直者,此折尚蒙优容,则以后奏折必不致或触圣怒可知矣。诸弟可将吾意细告堂上大人,毋以余奏折不慎,或以戆直干天威为虑也。

父亲每次家书,皆教我尽忠图报,不必系念家事。余敬体吾父之教训,是以公尔忘私,国尔忘家。计此后但略寄数百金偿家中旧债,即一心以国事为主,一切升官得差之念,毫不挂于意中。故昨五月初七大京堂考差,余即未往赴考。侍郎之得差不得差,原不关乎与考不与考。上年己酉科,侍郎考差而得者三人:瑞常、花沙纳、张芾是也。未考而得者亦三人,灵桂、福济、王广荫是也。今年侍郎考差者五人,不考者三人。是日题“以义制事以礼制心论”,诗题“楼观沧海日,得涛字”。五月初一放云贵差,十二放两广、福建三省,名见京报内,兹不另录。袁漱六考差颇为得意,诗亦工妥,应可一得,以救积困。

朱石翘明府初政甚好,自是我邑之福,余下次当写信与之。霞仙得县首,亦见其犹能拔取真士。刘继振既系水口近邻,又送钱至我家求请封典,义不可辞。但渠三十年四月选授训导,已在正月二十六恩诏之后,不知尚可办否?当再向吏部查明。如不可办,则当俟明年四月升祔恩诏,乃可呈请。若并升祔之时推恩不能及于外官,则当以钱退还。家中须于近日详告刘家,言目前不克呈请,须待明年六月乃有的信耳。

澄弟河南、汉口之信皆已接到。行路之难,乃至于此!自汉口以后,想一路载福星矣。刘午峰、张星垣、陈谷堂之银皆可以收,刘、陈尤宜受之,不受反似拘泥。然交际之道,与其失之滥,不若失之隘。吾弟能如此,乃吾之所欣慰者也。西垣四月二十九到京,住余宅内,大约八月可出都。

此次所寄折底,如欧阳家、汪家及诸亲族,不妨抄送共阅。见余忝窃高位,亦欲忠直图报,不敢唯阿取容,惧其玷辱宗族,辜负期望也。余不一一。兄国藩手草。

致诸弟·帮钱垫官之亏空,则我家万不可出力 咸丰元年八月十九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八月十四日发第九号信,至十七日接到家信第七、第八二号,欣悉一切。

左光八为吾乡巨盗,能除其根株,扫其巢穴,则我境长享其利,自是莫大荫功。第湖南会匪,所在勾结,往往牵一发而全身皆动。现在制军程公特至湖南,即是奉旨查办此事。盖恐粤西匪徒穷窜,一入湖南境内,则楚之会匪因而窃发也。左光八一起,想尚非巨伙入会者流,然我境办之,亦不可过激而生变。现闻其请正绅保举,改行为良,且可捉贼自效,此自一好机会。万一不然,亦须相机图之,不可用力太猛,易发难收也。

公议粮饷一事,果出通邑之愿,则造福无量。至于帮钱垫官之亏空,则我家万不可出力。盖亏空万六千两,须大钱三万余千,每都畿须派千串。现在为此说者,不过数大绅士,一时豪气,为此急公好义之言。将来各处分派,仍是巧者强者少出而讨好于官之前,拙者弱者多出而不免受人之勒。穷乡殷实小户,必有怨声载道者矣。且此风一开,则下次他官来此,既引师令之借钱办公为证,又引朱令之民帮垫亏为证,或亦分派民间出钱帮他,反觉无辞以谢。若相援为例,来一官帮一官,吾邑自此无安息之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