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武士彟之死(第4/12页)

“皇后娘娘!”

又一声呼喊惊破李世民的思绪,猛然回头,长孙皇后晃悠悠晕倒在宫女怀中。在他心中爱妻比父亲重要得多,见此情形连捷报都扔了,奔上去抱住皇后双肩:“怎么了?”诸皇子全慌了,连滚带爬过来,尤其长孙后亲生的太子、李泰、李治更是焦急。李承乾与李泰一左一右搀住母亲,李治年方八岁,抱住皇后的腰,眼泪都出来了:“娘亲,你醒醒!别吓孩儿!”宫女乱作一团,端水的端水,传太医的传太医。

长孙后悠悠醒转,缓了口气,先摸李治的小脸:“雉奴,娘亲没事,就是有点儿累……”为儿子擦去眼泪,这才抬眼看丈夫,“妾身小疾不足挂齿,太上皇丧仪要紧。”

李世民立刻吩咐宦官:“上皇晏驾,大安宫疠气太重,速备乘舆,朕要送皇后回宫……”“别!”长孙后微抬素手,轻轻摁在丈夫唇上,“妾身不过后宫一妇人,上皇丧礼乃国之大事,陛下当在此尽孝,岂可因妇人小疾而废礼法?臣妾并无大碍,就在偏殿小憩,天明再过来陪陛下。家翁之丧不可无媳,国之大丧更不可无后啊。”

李世民见她眼窝深陷、唇色如纸,情知绝非小疾这么简单,却只得无奈点头——皇后之言有理。大丧关乎皇家颜面,外间对他父子的议论够多了,这会儿他就是装也要装得像个孝顺儿子!

承乾、李泰欲送母亲去偏殿,长孙后严词拒绝:“你们留下,好好侍奉你父皇。”只唤了两个宫女搀她走。

李世民父子眼望她单薄的身躯晃悠悠走远,心下甚是牵挂,却也无可奈何。太子愣了片刻,才想起该安排丧事,却见弟弟李泰早抢先一步分发孝袍、抚慰群妃。李恪、李佑、李贞等也老老实实跪下,陪几个小叔叔哭,其实连他们父皇都没掉泪,他们对祖父的感情更淡,哪哭得出来?唯独李治拉着母亲裙角死活不松开,长孙后也拿这孩子没办法,只好带他一起离开。

二、传奇人生

贞观九年五月,李渊驾崩于大安宫,终年七十一岁,谥号大武,庙号高祖,葬于献陵。他在宫中深居十年,虽有太上皇之名,但是对大唐政坛而言已没有分量,他的死恰如一片枯叶轻轻飘落水中,并未掀起半分涟漪。李世民并没感到多悲痛,不过像是被针轻轻刺一下,伤痛一瞬即逝,继而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吐谷浑战事和皇后病情上。

西征胜利的消息接连传来,继曼头山之战,唐军连战连捷,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逃入沙漠,被部下砍了脑袋向唐军投降,欢呼掩盖了太上皇驾崩的噩耗。

可远在长江之畔的荆州,有个人却因李渊之死悲泣呕血,那便是时任荆州都督的应国公武士彟。

深秋的江陵依旧骄阳似火,滚滚长江映射着金色光芒,漫山遍野的桂花招摇怒放,挥洒着凋谢前的最后一抹绚丽;秋蝉的鸣叫声越发响亮,那是迎接死亡的乐章。武士彟神情委顿,仰卧在病榻上,粥不能进药不能下,俨然弥留之际。妻子杨氏和三个女儿都守在榻边,他却不发一语,双眼迷离望着窗外,似乎在回溯自己一生。固然他不算一代名臣,也没有足以名垂千古的丰功伟绩,但他从并州文水县一介草民变成大唐的公爵,此等际遇古今罕有。

武士彟的父亲武华是家族的异类,自幼不喜耕稼,立志改变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奋发读书跻身仕宦。但前途并不似他梦想的那么光明,虽说数十年间三易朝代,国之权柄却始终掌在关陇士族手中。八柱国十二大将军的后裔称帝称王,连关东的名门望族都难坐上高位,何况寒门小户?武华摸爬滚打半辈子,最终也只是洛阳的一个吏员,连小人物都算不上。几番努力尽皆失败,武华回到家乡,在失意中病逝,只留下几间矮房以及村北的一片山林——这是他毕生积蓄换来的产业,算是给儿孙留下一线希望。

武华膝下四子,武士彟最小,因父亲在外闯荡,兄弟们相互扶持感情深厚。父亲临终留下一小片林产,他们决心凭此致富,于是兄弟分工:大哥武士稜(léng)培植林木,老三武士逸砍伐运输,武士彟生就一张巧嘴和一副和善面孔,因而游走四方贩卖木材;唯独老二武士让朴实平庸,看守田业。或许是武华冥冥中保佑,数年辛勤回报颇丰,生意越做越大,武家名下林产也越来越多,后来竟成了并州最知名的木材商。

当时主管东都工程的是两位宰相,尚书令杨素与纳言杨达。杨达虽是宗亲,但知书达理平易近人,堪称谦谦君子。杨素却大不相同,此人文武双全才智超群,却生性傲慢贪得无厌,饶是武士彟与官家打交道一向小心谨慎,却也不知不觉得罪了这个大人物,总之他被士兵挥鞭赶出了洛阳,狼狈逃回家乡。